三十多年前,萨缪尔森在诺贝尔奖授奖典礼上以其特有的风趣开始了他的演说,即将结束时,他提到一名年轻的左派,说他对帕累托标准的批判值得重视,以此警告右派――虽然萨氏本人自然也应该算在右派之列。萨缪尔逊没有说出这位年轻作者的名字,但今天略微熟悉福利经济学的学生便不难想起阿马蒂亚・森,这位来自印度的
森讨论恐怖主义的逻辑简单而清晰,在这里,他更像是哲学家,而不是经济学家。他跳出了具体的事件,而追问目前主流讨论中所以界定身份的逻辑。古典的自由主义假设:人们大体一样。今天,这一假设自然受到了人们的质疑。取而代之的是,每个人有一种单一的或者说支配性的身份,这种身份以及对它的认同构成了人们追求目标的主要动机。我们是穆斯林或者印度教徒,而这决定了我们之间的根本关系。
森认为,这种单一的身份认同构成了暴力形成的因素,它们当下最主要的表现形式包括宗教身份、文明身份。在这方面,不但恐怖主义者在利用单一性的身份认同,原教旨主义者、布什、社群主义、亨廷顿、种族主义、宗教对话,所有这些作者或概念,都自觉不自觉地用一种单一性的身份认同来将现实中具有多重身份的人压缩在小盒子中,从而在思想上构成了暴力的起源。
解救之道便在于拒绝这种概念上的混乱。必须明确,每个人具有多重身份,他可以同时拥有这些身份,也可以自己决定更偏重于其中的某一种。比如,某人是美国公民,而且还是一名基督徒,自由主义者,女性,小说家,女权主义者,戏剧爱好者,环保积极分子,网球迷,爵士乐弹奏家,……是,而且还是。所有人的身份是多样的。这一基本事实也决定了人们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互动。而其中最关键的,莫过于选择与推理的责任,它们构成了对暴力的解构:后者孕育于这样的一种认知,即我们必然属于某种所谓唯一的――并且往往是好斗的――身份,该身份不容置疑地向我们提出极其广泛的要求。森认为:只有承认我们生活中关系的多样性,并且作为这个世界的共同居民而理性地思维,而不是硬把人们塞入一个个狭窄的“盒子”中,也许才有可能实现当代世界和平。当务之急是需要清晰地认识到我们有自由确定我们事务的优先次序。也就是说在我们自己的事务上,我们可以自由决定它们的先后轻重。
基于这样一种明晰的理论,森对当代许多热点问题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比如人们将西化视为科学与民主,而森提醒,科学与民主本身就蕴含在非西方社会之中,在现代以前,东方社会的科学与民主并不逊于西方。又比如,英国在多元文化主义的旗帜下推行教会学校,包括伊斯兰教会学校,印度教会学校。森指出这种做法在表面的平衡之下,实质上加剧了人们之间的对立,并且在事实上剥夺了儿童自由选择的机会。特别有启发性的解释是,虽然席卷全世界的全球抗议自认为是反对全球化,但森却将它视为全球化的组成部分,并理解为全球公民社会与全球民主的建构因素。与此同时,森虽然同情全球性抗议,但仍然坚持对市场的信任,不过他仍然不忘记市场的缺陷,而远非自由主义那种毫无轻重感的市场崇拜。
唯一出路在于:解蔽这种身份对立的虚幻并鼓励更多其他身份之间的交流。正如本书封面所用《劫夺萨宾妇女》这幅名画所喻示的:罗马人设宴招待萨宾人,在宴会中,罗马人将萨宾人带来的妇女全都抢走,把萨宾男人全都赶跑。第二年,当萨宾人回来报仇时,萨宾妇女已经成为罗马人的妻子,为罗马人生下孩子。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萨宾妇女冲出来,化干戈为玉帛。
《身份与暴力――命运的幻想》[印]阿马蒂亚・森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