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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然舒展的眼神

2009-12-18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刘登翰 我有话说

1灯光喧哗着,从海上、桥上,从错落有致、装饰华丽、有如层峦叠嶂的巍巍高楼汹涌而来!夜幕降临的时候,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望去,澳门都宛若浮在海上的一座镶满珠玉的童话谜城。

几年不到澳门,澳门着实变了模样。

从路环,到凼仔,马路仿佛变得窄小了,两旁新的建筑却一座更比一

座高巍而华丽地向你威逼而来。旧葡京已经徐娘半老,新葡京犹如戴金插银的时尚女郎向你眨着妖冶的媚眼,新的去处是更大规模的“金沙”,和两壁与藻井都复制着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壁画的“威尼斯人”,连我们下榻的五星级酒店,也日夜不停地响着骰子声……

迷失在澳门的街头,灯火从四面八方向你袭来,使你恍然置身于幻境之中。这是在哪里?这就是那座充满迷人欧陆风情和神秘东方情调的宁馨小城澳门?那座伤痕累累的中国南部大陆伸入海上氤氲着妈祖香火的半岛澳门?

朋友的眼中掠过一丝忧郁。我深知这对阅尽澳门沧桑的眼中忧郁的分量。

澳门曾经被葡萄牙殖民者占据长达四百余年之久,我知道人们习惯用一个公式来概括澳门这四百多年历史――从东方的梵蒂冈到东方的蒙蒂卡罗。那意思是:澳门的昨天是一座东来传教士聚集的宗教圣都;澳门的今日则是一个赌场遍布、伴以酒楼和当铺的销金之窟。

然而,对于生死于斯的中国人,对于曾经在中西交通史、贸易史和文化交流史上,扮演过重要角色的澳门,仅仅这样一个公式,公平吗?

越过骰声和灯影,我们寻找另一个澳门的存在。

21553年,当葡萄牙船队进入南中国海,在一角潮流平缓的大陆突出部弃舟登岸时,这些碧眼红须、饱历风波之累的水兵,迎面看到一座香火氤氲的寺庙,顿感一种东方的神秘和温馨。他们找来一个黑发黄肤、麻衣短褐的东方人打听:这是什么地方?人们在惊慌中指着那座寺庙答说:“妈阁。”

于是,“MACAU”这一音译的葡萄牙文,便成为澳门的代名。在西方各种史册、典籍和著作中,流浪了四百多年。

然而此时,澳门编入中国版图,已经1800多年了。

南中国海的四通八达和中国大陆的广博富饶,燃红了西方冒险家贪婪的眼睛。鉴于明朝政权对葡萄牙殖民者的戒心,葡人的船队只能在南中国大陆的周边一带逡巡。直到1525年,他们总算买通了广东前山都指挥,将市舶提举司迁往澳门,并允许葡萄牙商船以别国名义进入澳门寄舶和互市,葡萄牙商人这才在自己梦寐以求的中国土地上找到一处贸易的落足点。然而,他们并不满足。1553年,他们托言舟触风涛,水渍贡物,以借地晾晒为名,在重金贿赂下,明目张胆地入踞澳门,并凭借武力,“筑室建城,雄踞海畔,若一国然”,开始了澳门至今被殖民占据的四百余年历史。

立足澳门的葡萄牙殖民者,实现了他们以澳门为基地对欧洲、东南亚、中国和日本的贸易垄断,大量财富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西方冒险家的口袋。

3一位研究澳门文化的葡萄牙学者潘口明神父,曾经考察了百年前澳门洋人和华人的居住情况。他从半岛的中部划一道线,中部和东南部古城一带是“洋人区”,具有葡萄牙建筑风格的住宅,小巧别致的宫殿,花园和西方果树的异国情调。而从妈阁庙到莲峰庙的内港沿岸是“华人区”,传统的衣着打扮和生活习俗,大同小异的小楼,以及穷人的棚屋,使你直觉是走在南方某个古老的村镇。

这样,尽管被异族入踞而华洋杂处,澳门仍保持着自己民族文化的发展脉络。它一方面是历代由中原南迁的汉族移民的世俗文化,构成了澳门社会的中华文化基础;另一方面是明清以来,随着大批士人入迁携带而至的中华文化的另一精英层面――士族文化,进一步提升着澳门中华文化的层次。

自晚明以降至民国之初近三百年,澳门有过一个传统文学的辉煌时期。这一时期数量不菲的墨客骚人,一为避难而来的前朝遗民;二是宦旅澳门的各等官员;三系四方来澳游历、设席的文士;四是皈依天主前来学道读经的汉族教徒。他们特殊的人生经历和不同的世情心态,以及澳门独特的自然景观和多元的人文背景,构成了这一时期澳门文学的特殊风景,开拓了澳门文学充满忧患意识的优秀传统,为近代中国文学添上精彩的一页。

因此,当你走过灯红酒绿的葡京大赌场,你千万不要以为这就是澳门;当你走进澳门市街,看到幢幢红白相间的欧式建筑,你也不要以为这就是澳门。你还需要进入寻常的澳门人家,流连在那香火氤氲的寺庙和民居,感受浸透其中浓郁的文化气息和人伦天道,你才真正走进澳门社会的核心。这才是澳门的“中国”,或中国的澳门!

41835年,一场大火把有着二百年辉煌历史的圣保禄教堂烧剩一堵前壁。5年之后,一场不光彩的战争使香港沦入英国殖民者手中。如同英国代替葡萄牙成为19世纪的海上霸主,香港也代替了澳门在东西方交通、贸易和文化交流的中心地位。

葡人踞澳比英人踞港早了近三百年,但葡人显然比英人缺乏远见,他们只忙于眼前的生意和如何进入中国内地,却忽视对澳门自身的建设。长久以来,澳门既无铁路也无机场,港口也较落后,更来不及发展现代工业。因此,一旦它在贸易和文化的中心地位失去之后,便不知干什么了。香港禁设赌场,便把赌场建到澳门来。于是,豪商大贾携带万金来赌,澳葡政府便成了主要靠收取赌税营生的不光彩的幕后庄家,一座鸟笼式的葡京大赌场成了澳门醉生梦死的象征。

然而,绝大多数澳门人并不赌,他们依然保留着自己勤劳、克俭、重情和好客的纯朴民风。

历史有如潮汐,潮来将你推上浪尖,汐去陷你落入谷底。陷入低谷的澳门,终于等来了重新跃起的转机。1999年澳门回归,成为20世纪落幕之前最牵动人心的中国的最后一件大事。

旧的延续和新的鼎格,造就了一个特殊的澳门。重现繁盛容颜的澳门让我们刮目相看,但今日的景气与特区政府适度开放赌权不无关系,它既为澳门社会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经济基础,也使澳门失去了昔日小城的宁馨,带给许多澳门人如我的朋友那样忧郁的眼神。然而,这只是澳门的一面。与博彩业同时兴旺起来的还有澳门的旅游业,以及地产业、服务业和国际贸易。闻名而来的五大洲游客,以及跨过昔日莲茎小道拥入澳门的内地同胞,更多是为瞻仰澳门的风采和寻找商机而来。充分认识到自己区位优势的澳门人,正竭力施展自己的文化魅力,建树澳门的品牌。东亚运动会的隆重举办,“澳门历史街区”的申遗成功,各种各样的国际会议……弹丸小城的澳门,却有着广阔的国际空间。

回归10年,澳门正在逐渐成为我们这个多元化星球可以共享的一个公共空间,仿佛当年所扮演的中西文化交流中心的角色,又重新归来――所不同的是,昔日是历史无意的补偿,今天却是澳门主动地担当。

我发现,澳门朋友忧郁的眼神,正灿然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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