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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
1958年8月,盛夏的一天,邓稼先回家比平时晚了些。他进家门时,4岁的女儿典典正和两岁的儿子平平玩耍。邓稼先草草吃过饭,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就独自上床休息了。在床上,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此时,在他身边的许鹿希也难以入眠。
许鹿希回忆:午夜时分了,我注意到他也在望着窗外的月亮。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有些沉不住气地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听我这么问他,他干脆坐了起来靠在床帮上,他轻轻地把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眼睛却看着外面的月亮说:
“我要调动工作。”
我问他:“调哪儿去?”
他说:“这不能说。”
我又问:“做什么工作?”
他说:“这也不能说。”
我说:“你给我一个信箱的号码,我跟你通信。”
他说:“这不行。”
反正当时弄得我很难过。我那时30岁,他34岁,孩子很小,我又不知道他干什么去,可是他态度很坚决,他说他如果做好这件事,他这一生就活得很有价值。听他这么说,我当时就感觉到他已经下决心了,后来他突然又说了一句:“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
他说这话时我哭了,我问:“你干嘛去,做什么事情要下这个决心?”
他不正面回答我,却说:“家里事情我都管不了了,一切都托给你了。”
许鹿希说,那天晚上,她和邓稼先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折磨邓稼先的既是痛苦又是兴奋,而折磨许鹿希的是痛苦和担心。但是,她还是回答了他一句,她说:“我支持你!”
给小学水平的女儿补课
“我的女孩儿很有一股子钻研精神。她当初考上大学很不容易,她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赶上‘文革’。后来到内蒙兵团去,非常艰苦,在那儿呆了6年,回来以后她就在皮箱厂工作。他们连队里快400人,只有3个人考上大学,我女孩儿就是其中之一。她中学整个没上。中文和英文我平常还是帮她一些的,可是最难的就是数理化。
我着急呀,孩子上不了大学,以后不能受到很好的教育,我怎么对得起邓稼先呢。就在这个时候,邓稼先恰好有一个工作需要他在北京呆三个月,那三个月就是在这边不断地研究、计算。现在想想,1958年底离开北京,到1978年,有20年的时间。20年后有3个月的时间在北京,真是奇迹发生的3个月。
这3个月里,白天女儿去工厂上班,邓稼先去开会、工作。晚上我女儿5点多下班,回来让她赶紧吃饭,吃完饭,她睡一觉,睡到11点多,邓稼先回来了,然后把女儿叫起来,邓稼先给她讲物理,从初中一直讲到高中。
大概是1978年春节以后。她是1978年8月考试,在考试之前的那段,邓稼先和我女儿每天晚上都是从11点干到凌晨2点或3点。然后,让女儿再睡一觉,到了6点钟左右起来去工厂上班,就这样拼命地干。
也奇怪,那时候,晚上我们这大院里经常放电影,吵得不得了。有时候电影要放到半夜1点钟才停,他们俩就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邓稼先一丝不苟地一点一点地讲,讲得非常清楚。女儿有时候说,爸爸,我实在听不下去了,闹得这么厉害,你怎么还能够这么专心地讲。听着女儿的问话,邓稼先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这是东晋田园诗人陶渊明的四句诗。诗的大意是:居住在人多的地方却无车马的声音,心静就意识不到周围喧闹气氛的干扰。
他这么一说,女儿马上就懂了,从此以后外面怎么吵,他们都专心地复习。就这样,他们父女俩干了3个月,她的物理上去了。”
一声叹息后,许鹿希说:“28年有数的几次相聚,上天让他在这个时候回来,也是一种补偿和安慰吧。”
一张回京的机票
许鹿希说:“原子弹爆炸的那两天,心情真是喜忧参半。因为,在原子弹成功爆炸前,我曾经找到邓稼先单位的领导,告诉他们邓稼先的母亲病危,希望领导能尽快通知邓稼先回北京。可当时领导的回答是,什么事情也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那时,许鹿希不知道第一颗原子弹就要爆炸了,只是觉得领导的回答让她很难理解。她望着领导:“这段时间怎么啦?”领导看着许鹿希疑惑的样子,又说:“我们会很快通知邓稼先。”就这样,在原子弹爆炸之后,沉浸在喜悦中的邓稼先正在和一大批科学家急切地判读着各种试验数据的时候,党委书记刁君寿来到邓稼先的身旁,递给他一张回北京的飞机票,轻声地说:“你母亲病危。”
实际上,告急电话早就到了。当时正是第一颗原子弹即将起爆的时间,考虑到任务紧急,基地的领导并没有告知邓稼先。
邓稼先怀着焦急的心情登上了飞机。在从乌鲁木齐回京的飞机上,邓稼先满脑子都是母亲的音容笑貌。自从他隐姓埋名,参与核武器研制后,跟自己的亲人就失去了联系,那是忠孝不能两全的事情。
当他长途飞行赶回北京时,早已守候在机场的妻子带着他直奔医院。消瘦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床边挂着吊瓶,药水正一滴一滴地滴进母亲的血管里。在母亲年迈体弱、最需要照顾时,邓稼先却长年在戈壁荒原,把侍奉老父老母和抚养一对儿女的担子压在妻子一个人肩上,他觉得愧对老母,愧对妻子,他扑上前抓住了母亲的手,这时妻子许鹿希的手也紧紧地和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邓稼先哭喊着:“姆妈,我回来了,我在这儿。”
弥留之际的母亲微微睁了睁眼,她已无法说话,失神的目光中,似乎透着一丝安慰,一丝欣喜。邓稼先抓住母亲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母亲的手也在他的手上摁了一下,虽然这一摁是那么地轻,但是他也感觉到了。邓稼先发现,在母亲的枕边,有一份《人民日报》的号外,刊登着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的消息。他知道是妻子放在母亲枕边的安慰。邓稼先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妻子,半天说不出话,只有泪水在不断地流。
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夜,邓稼先悲痛不已,不断的抽泣声在秋夜里显得那样凄凉。许鹿希则陪伴着邓稼先默默地流泪。无言的忧伤,充满了她的内心。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少年不见的丈夫只能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摘自《英雄大爱――邓稼先与许鹿希相互托付的一生》胡银芳著华夏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