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通过以下这几个故事,我们能够实实在在感受到亚洲价值的存在,以及它的巨大力量。
故事之一:三十多年前,孟加拉的尤努斯教授开始把小额贷款发放给当地的农村妇女。孟加拉是一个穷国,农村妇女更是穷人中的穷人。假如按照西方的金融信条,这里没有契约,没有抵押或担保,更没有律师和信用评估,所以这里压根就不
故事之二:几年前,在中国沿海地区开始生产“山寨手机”并且迅速占领了市场。这些手机没有品牌,价格低廉而且功能强大,从设计到销售,全面突破了国际垄断集团所控制的产业链。月收入不到一千块的农民工兄弟,都买得起“山寨手机”。而且,“山寨”逐渐成为一种时尚,从二、三线城市进入到了北京上海年轻人的话语系统。这是一种打破垄断的价值理念,从各种数码产品到春节晚会,凡是有垄断的行业,就会有“山寨”。这种低成本、低利润的产销方式,来源于普通民众,也造福于普通民众,它的生命力如此旺盛。当我们的许多企业因为海外订单减少而陷入困境之时,它却迅速蔓延开来,蓬勃发展。
故事之三:中国深圳有一个大芬村,从外表看这里就像一个大型的批发市场,可其实里面住了好多画家,形成了一个规模很大的油画产业。对这里大规模生产的油画,有很多议论,看不起大芬村的人很多,可它越来越红火,越来越发展壮大。这里的油画,进入了广大中低收入的城镇居民家庭。过去只挂明星挂历的家庭,现在挂起了手工绘制以米开朗基罗的人物为主题的油画,还有临摹的米罗和布什金的风景画,看上去很美。广东、福建还有浙江的农村,有大量的工艺品小工厂,每天设计、生产各种工艺摆件,精致而廉价,融合了欧洲古典艺术和当今时尚,它们与那些奢侈艺术品之间的区别,也许就在于前者在义乌小商品市场上低价批发,一个在高级百货公司里高价出售。不管怎么样,大芬村和工艺品小工厂,让那些原本在艺术博物馆里的经典,变成了人人买得起的普通家庭用品。
故事之四:源自中国东北农村的“二人转”,依靠电视媒体的传播,已经深刻影响了当今中国人的语言和思想。赵本山在春节晚会上的一句台词,可以在数亿人的口中流行,这是多么巨大的力量!其实,这很像印度的宝莱坞,或者那些冗长但不乏味的韩剧。小成本,但能打动人心。
我看到很多对赵本山的报道,从农村小剧团出来的他,如今成了“兼有超级明星、掌门人、娱乐创业家综合角色,而且每一个角色都能令人刮目相看的大哥大人物”,但他的本色还是土,没有什么“巨星风范”,也没有包装,看起来就是一个农民、一个小镇人物、最多是一个农民企业家。他能够把他原来的生活经验利用得那么充分,他的做人方式、为人姿态与那些虚骄的、爱作秀的富豪形成了鲜明对比。
以上这样一些故事,每时每刻都在中国、在亚洲发生着。在我看来,这些故事使我们进一步认识到亚洲价值的核心是和谐,是平等,是追求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平等。西方文明中,当然也有这样的元素。但是,今天在西方社会居于统治地位的是资本主义的商业价值体系,它遮蔽和扭曲了人性。当他们高调地宣称要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的时候,却似乎忘记了,西方人均消耗的资源要比亚洲高出好多倍。
亚洲的和谐与平等,深入人心。正如尤努斯教授在过去三十年间所身体力行的那样,一无所有的贫苦农妇,被视为与富人具有同等信誉的客户。孟加拉最贫穷的农妇,其实比美国华尔街许多著名金融公司的某些高管们更珍惜自己的信用和名誉。这些穷得吃不饱肚子,上不起学,不认识字,看不起病的农村妇女,在她们的心中自有其崇高的信仰:用自己的一生辛劳,换得家庭和孩子们的幸福。在这种自我牺牲的母爱中,我们发现了亚洲价值的神圣。
亚洲价值的天平,更倾向广大的穷人。政府的职责,就是要千方百计改善穷人的生存状况,帮助他们摆脱贫困和苦难,使穷人及其子女能能够与中上层富裕阶层一样,接受教育,获得精神世界的愉悦。穷人在社会中不再受到歧视、剥削和压迫,他们的聪明才智与辛勤劳动能换来应得的合理报酬。所以,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赞美低成本、薄利润的“山寨产品”,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才真正代表了市场的公平。“山寨”所产生的利润,并没有被居于产业链高端的外国资本夺走,“山寨”的廉价,实际上为二元消费结构中的低收入群体带来了福利。这些代工制造企业,生产技术不断提高,运营经验日益丰富,一旦脱离国际产业链的“陷阱”,就可能真正取得“自己当家作主”的地位,就可能实现市场经济真正意义上的“契约自由”。
亚洲价值体现为亚洲独特的发展模式与道路。我们已经可以确信,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还存在着不同于西方的其他模式。这种模式确实存在,而且相当成功。
亚洲价值塑造了历史的亚洲,并且深刻地改变着现在的亚洲,也对整个世界的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对于亚洲价值的未来,我充满了信心,我们一定能够在学习借鉴、批判扬弃西方文明的基础之上,在以亚洲本土经验、亚洲自身传统为本位的基础之上,为人类文明的进步作出更大的贡献。
最后,我想引用1946年,冯友兰先生在为西南联大纪念碑所作的碑文中所写的一段话:“我国家以世界之古国,居东亚之天府,本应绍汉唐之遗烈,作并世之先进。将来建国完成,必于世界历史,居独特之地位。盖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
只要我们坚守“亘古亘今,亦新亦旧”的亚洲价值,古老的亚洲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就能够实现“旧邦新命”。
(作者系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本文为吴志攀、李玉主编《东亚的价值》一书的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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