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我总是很难辨别春天与冬天的分界点。明明春节前已是暖意融融，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寒流，一夜之间狂风凋净碧树，满地落叶，阴冷入骨。而当人们重新以羽绒包裹时，路两旁光秃的大树却已缀满嫩绿，光鲜动人。在这样的日子里，去听深圳交响乐团的春夏季第一场音乐会,欣慰地感受着春天的交响。
还是克里
都说马勒的《第一交响曲》，是他作品中最自然纯朴，最优美动听的一首。在第一乐章的引子部分，有着耐心细致的对田园景象的描绘:很长的前奏，犹如为春天的温馨铺垫。随后出现的那个意气风发，却又带点顽皮嬉戏意味的主题旋律，是源自马勒自己的一首歌曲《清晨穿越草原》。
全曲最精彩的是第三乐章，被称为“猎人的葬礼进行曲”，这是根据奥地利一位画家的画作而写就的。这是一场特殊的古怪的葬礼，动物嘲弄猎人，作曲者的意图是使音乐交替表现讽刺性的欢乐和不可思议的阴郁。印象最深的是定音鼓以两个音的来回重复起头之后，低音大提琴首席薛昱拉出的欧洲人都熟悉的民间歌曲《雅各兄弟》旋律，那种轻而柔的低吟旋律像飘荡的幽灵。我从未听过低音大提琴表现旋律。
乐队首席张乐在上半场担纲独奏勃拉姆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较之上一次听他的贝多芬D大调，感觉要好，更显成熟。接替张乐担任首席的是从香港爱乐特邀的王思恒，他很有亲和力，也颇具演奏家气质。
次席大提琴陆彦闵表现非常抢眼，这是他在深交的最后一场演出了，他就要去德国深造。此前在我的印象中，他总“谦逊”地猫在大提琴之后，不显山不露水，而此番他却努力从“掩体”中探出来，如同游泳比赛时不断从水中往起拱动。整个乐队在第四乐章时，也整体焕发激情，涌动起一片雄壮而豪迈的景象。
有人将听马勒《第一》和阅读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相提并论，这不免有些牵强。昆德拉对生命的体验，源自捷克民族所遭受的强压式凌辱给生灵带来的异化，他笔下的人物即使在寻欢作乐时也怪异得令人震撼。而马勒对生命的痛苦体验，不是来自外族的入侵，而是从父母所生有众多个孩子的大家庭中，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时时逼近，竟有8个夭折，14个兄弟姊妹剩了6个，可谓生命之轻贱。就在他创作《第一》之前，弟弟恩斯特又不幸去世，马勒非常爱恩斯特，幼年时，他常在弟弟床边哼唱着“两只老虎”的旋律，这种记忆刻骨铭心。马勒很像一位哲学家，执著于死亡的主题研究，思辨式的。有人评论马勒的音乐是以死的神秘，来诉说爱的永恒和无限。至于后来他不满5岁的孩子在乡村别墅夭折，而他最爱的妻子又弃他而去，这对他所构成的打击如坠深渊。这些爱与死的刻骨经历，都在他的音乐中有了非同寻常的表述。还有他那复杂的宗教情怀，一方面信神，一方面又怀疑神的救赎能力等等。
对于深交而言，演奏马勒作品是有难度的。有关媒体将此说成“坎”，倒也不无道理。甚至有人劝告他们，在深圳音乐厅千万别演马勒，没人听，也听不懂。然而是听不懂还是演不懂呢？深交就此下了大工夫。去年秋冬季的首场，他们选择了马勒《第六》，场面很大，下的气力也够大了，那是块很难啃的骨头，乐团专门从德国请来专家，给予一周的培训式指导。那次从大的方面来看，还是值得称道的，但细节方面也不乏瑕疵。这一次，乐队有了更高的标准。总监爱华德下大工夫排练，抠得很细，有的队员说，细得差点令她“悬梁刺股”。而演出后，这个队员则盛赞指挥，认为他发挥到了极致，“就连两只老虎、打倒土豪都带着无限的感情去比划，非常细致到位，更不要说那些柔美的、铿锵的、激情的旋律了，老爱真让我由衷的佩服！”
演奏马勒的作品，对指挥是个考验。爱华德这次是背谱子指挥。无论从他的面部表情还是动作方面，他都将马勒装在心中，一招一式，成竹在胸。他不是简单地去给乐队手势，一个思想简单的人是指挥不好马勒的，只有充分掌握了马勒作品中的生命特质，又深入了解自己演奏员的指挥，才能挥洒自如。
业内人士认为：以前深交演马勒，演不到位，队员也弄不懂马勒，声音层次不够清楚，也没有多少色彩可言，不是这个冒炮，就是那个音准跑偏，再就是这个声部没及时跟进，总是会有遗憾。而这一次，从完成的技术上，从音准到音色变化，以及难度，都完成得不错，没什么明显遗憾，更尤为可贵的是体现了马勒的层次和色彩。乐手们现在可以说懂马勒了，不但懂，还喜欢马勒了。这是一个乐队成熟的标志。当然，他们与国际上的名乐团相比，还是有明显距离的，比如人家只用两天就可以排练好马勒，而他们却要用五天时间。
不管怎么说，进入2010年春天，深交发出的声音是不同凡响的，令人欣喜。这种变化来自他们对于古典音乐的反复打磨和实践，他们不停地演古典音乐，特别是德奥音乐。熟能生巧，深入理解，致使他们的职业化步伐越来越坚实。
2010年3月21日于深圳乐扬枫景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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