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这是真正的传奇。
如果说,瘫痪前朱仁民创作的国画《在公海上团聚》,在艺术界第一次发出两岸同胞渴望团聚的时代呼唤,得益于与大海结缘,得益于他多年体察海峡两岸骨肉分离之痛,那么,瘫痪后的朱仁民1984年趴在地上创作的国画《大师考文凭
一个职业画家,以卖画为生,就难言真正的清高。历史上艺术家大都仰人鼻息,伟大如吴道子、顾恺之、阎立本,称号就是画院待诏,内廷供奉,或后宫行走。当年维持扬州八怪创作的是有钱的盐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三位巨匠都是被王公大臣养起来的。
但是,当“该不该养画家?要不要养一辈子?哪些画家该养?哪些画家不该养”此类争论让无数画家尴尬不已时,朱仁民不仅自食其力,还在海岛免费辅导儿童、渔民绘画,两次被文化部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20年后,普陀渔民画成为了全国民间绘画的一朵奇葩。海岛儿童画《海底奥运会》还曾作为申奥作品转赠萨马兰奇先生。
栖身隐修庵五六年后,朱仁民奇迹般地康复,重新站了起来。之后,他辗转十五个国家,打工、讲课、办画展,学习钻研景观设计。他1992年回国,创办了国内首家景观艺术设计事务所,不但成为国内景观设计业的开拓者和领军者,还培养了几百位景观设计师,创造了近千人次的就业,创作了几百亿元投入量的生态修复工程,交纳上千万元的税款。
传奇还在延续!
1996年开始,朱仁民在曲解、嘲笑、麻木、中伤、无奈中,在普陀买下荒蛮的莲花岛,从设计到运、拉、背、扛、凿,亲力亲为,建立起世界上唯一的海上大地艺术品,将小岛打造成生态文脉理念的禅宗艺术公园,并在海岛入口花岗石上郑重刻下:“永久免费参观”;他在浙江省湖州市南浔菱湖镇投入几百万元,设计营造了全国社会主义新农村中第一个国际艺术家村,还保护了世界上古石桥最密集的古石桥之乡的百余座古石桥。作为压阵人物,他在杭州破败的旧工厂内(LOFT49号文化创意产业区),大力保护和倡导文化创意产业。
2006年9月15日,朱仁民在网上发布信息,将海岛普陀莲花岛、水乡菱湖国际艺术家村、都市杭州LOFT49艺术沙龙联合,成立海岛、都市、水乡三个艺术公益机构,为贫困艺术家们提供永远免费宿食的创作基地。在一次次超负荷的劳动中,在一次次激情迸发的创作中,在一次次人与自然异乎寻常的接触中,他把由此产生的一次次电光石火般的灵感所积累的巨大财富投入到人文关怀之中,而把自己的欲望降低到最低限度,至今还保持着当年在隐修庵养成的自己剪头发的习惯,至今没有自己的房子,至今还住在工作室一张简单的床上,舍不得抽好烟,为买个牙膏在2元与2元5角之间会在小店进出多次……
傅雷说:“艺术家最需要的,除了‘理智’之外,还有一个‘爱’字!所谓赤子之心,不但指纯洁无邪、指清新,而且还指爱!……是热烈的、真诚的、洁白的、高尚的、如火如荼的忘我的爱”。
一个没有机会读书的人,如今被国内许多大学聘请任教,凡是他任教过的大学,几乎都会有学生自发地联名,要求校方留住他任教;2008年新华社在全国推出“建国六十周年共和国十位同龄人”,他是唯一的艺术家,一个曾被艺术殿堂拒之门外的考生,却获选为全国文学创作上海中心编纂的《中国艺术家》首批四位艺术家之一(陈逸飞、韩美林、朱仁民、邢良坤);一个曾被医学“宣判”为不能站立起来的瘫痪者,不但站立起来了,还建立起那么多的公益机构,创作了那么多正常专业艺术家都难以达到的纯艺术作品――这就是朱仁民的传奇!
传奇还远未结束。
2006年9月25日,我国西部国家级湿地公园――银川鸣翠湖国家湿地公园诞生。六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漠,13000亩沙化地上,只有一棵老柳树孑然独立,悲凉而孤寂。面对这座西部乃至整个黄河流域唯一的国家湿地公园,国家林业局局长亲自前往授牌,一位宁夏自治区领导说:“我们由衷感谢一位杭州来的艺术家将智慧和人生奉献给了我们西部银川。”
这位艺术家就是朱仁民。六年来,他往返西部四十五趟,行程十万余公里,从选址到园区建筑景观、雕塑、绿化,全部设计都是他一手完成。园内所有艺术雕塑也是他亲手设计、运输安装。他以惊人的坚韧和艺术构思,硬将13000亩西部沙化地改变成真正具有生态湿地功能的国家湿地公园,为百万只大型水鸟营造了栖息的家园。
如今,那棵老柳树精神抖擞地挺立在鸣翠湖畔。
《天下粮仓》主题绘画《千里饿殍图》(局部)
悖论
乔伊斯在《被捆绑的艺术家》中说,艺术家被捆绑时能做很多常人在那种状态下无法实现的动作。
在隐修庵,朱仁民在经历苦难的同时,也在无助中入悟道法师门下,读了很多书,静研于艺术与禅学间。这种经历,在他这一代艺术家中是独特的。
这真是个悖论。
作为艺术家,孤独是必要的,但脆弱的个体生命在不可解决的悖论中常会被撕得粉碎,曾说过“一个人必须保持隐士的某种本质,不然就失去了根本”的梵高,最终自我终结了37岁的生命。
而朱仁民独特的不会重演的经历,远非是孤独。把朱仁民抬上山背进隐修庵的两位学生回忆说,当时,他们看到破庙里屋梁、地上,到处都是老鼠,还有盘在梁上的蛇。当朱仁民让他们寻来一把菜刀放在他床边时,他们很难想象,这样的环境,如何生存?
传统的中国文人,寂寞中尚有酒、书、梦、笔,故园平居,灯火阑珊,给他生活所依,精神乐趣所恋。而朱仁民所面对的生存环境之恶劣,常人难以想象。让他想到的只有四个字:生不如死!此外,还有精神上的巨大折磨。
当外公潘天寿在极度的困境中见到了朱仁民大量的速写作品时,惊喜而欣慰,他在信上对朱仁民母亲说:“仁民真能画,不容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会有出息”。想起毕加索长子,虽无所事事,但还是能给老爷子开开汽车,而自己现在想到外祖父坟前烧炷香也是奢望;想起文人画大师陆俨少给自己的题赠:“将门虎子,潘老遗风”,转瞬间,却多少希望落空,多少幻想破灭;想到自己的人生竟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突然搁浅,将靠别人施舍延续生命,被命运的悲剧推向极致,朱仁民曾多次想到死。但想起母亲一次次艰辛上山,给他送来温暖,还给他带来了很多书;想起两位学生几年如一日轮流给他送饭……是母爱、是恩惠、是对艺术的热爱和对祖国文化的责任留住了他。
就在那座破庙里,他决意破解命运的偈语,开始与屈原对话、与贝多芬对话、与卢梭对话……在对话中,他进一步认识了贝多芬,认识了人与命运的抗争,体会到了一个伟大心灵的悲痛与反抗;还进一步认识了莫扎特,从莫扎特的灵魂中看到了中国人文的最高境界:物质生活的匮乏与精神折磨的巨大,都不能压抑来自心灵深处的欣悦。
这是真正的悖论。“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成,用之不勤。”灾难使朱仁民绝望,但如果不是这场灾难,若非亲自体验,他显然很难真正理解《华严经》及其哲学意义――这是一种不再有心和身、主体和客体之间差别的完全融为一体的状态。能透彻地认识苦难,以一种直接的方式体验到周围的一切,帮助朱仁民选择了走向内心,产生了更为深刻的感悟和洞察力,让精神世界不断丰富和发展,但他也并不是执意地向内心走去。他在孤独、寂寞、贫困中,继续创作。这些经历和储备,让朱仁民终身享用。
有位先哲说:“惟有真实的苦难,才能驱除罗曼蒂克的幻想的苦难;惟有看到克服苦难的壮烈的悲剧,才能够帮助我们承担残酷的命运;惟有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才能拯救一个萎靡而自私的民族。”
我们理解了:为什么他虽与世隔绝,但趴在地上完成的作品竟能发出超越时代的强音,获得大奖。
我们理解了:为什么他后来创作的《天下粮仓》《千里嘉禾图》《环楼戏说》等作品,能让人惊叹其整个作品融化成浑然一体,被誉为当代中国人物画史上以书法入画的经典之作。
我们理解了:为什么当他取得成功时,能人淡如菊,“富贵于我如浮云”,“上善若水”。
我们理解了:为什么隐修庵竟成为他灵魂深处的圣地。当光着脚拄杖下山,离开这个破庙时,为什么他会噙着泪,对着隐修庵跪拜,朝向大海叩首。
朱仁民心怀感激!离开隐修庵,重回尘世,虽身无分文,到杭州,为了生活,他曾当保姆,卖过蛋糕,夜晚,只能在西湖边柳浪闻莺公园里,“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这种人皆以为苦的处境,他却能泰然处之,一如“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
朱仁民说:“与五年瘫卧隐修庵,长夜难眠蛇为伴比,现在是很幸福、很富有了”。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
更何况,一个大时代的变迁正等待着朱仁民!
杭州胜河古水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