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建设世界一流大学,而判断一所大学成败的最重要的标准,就是看她培养出来的学生是不是第一流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可能需要回顾一下历史。在大学的起源阶段,也就是中世纪的大学,通常只有四个学科:医学、法学、哲学和神学。医学解决人自身的问题,法学解决人与人的关系问题,而大学真正的灵魂还
欧洲办大学办得最好的要数德国。德国人认为,大学就是要研究高深学问,要引领全社会的精神生活。德国大学有一个特点是“寂寞”,高深的学术一定是寂寞的,不能天天上电视。学问的意义未必彰显于当时,可能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才能被人们认识到,学者要能耐得住寂寞。大学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学术独立,大学追求真理,不是说谁的钱多谁的真理就多,大学里的评判标准要与社会上的有所距离。因为有了学术的寂寞与独立,大学才能站得更高,想得更远,才能引导人类精神世界的进步。
因此,在现代以前,大学的目标就是培养懂得哲学思考的人,或用吴宓教授的话说,就是“博雅君子”。这种思想在中国有很大影响。比如,北大蔡元培校长的大学理想,主要就来自德国的洪堡。蔡先生改造了北大,要求学生们研究高深学问,而不是追求功名利禄。他甚至把北大的工科、法科都划出去,不要了,送给北洋大学。因为他认为大学应该重点发展文、理等基础学科,这些基础学科才是人类智慧的根源,大学首先要培养这些学科的人才、通才。
当然,大学模式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不断变化。我们现在都觉得美国的大学是最好的,其实美国大学真正崛起,也就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情。他们与市场结合得比较紧密,通过市场获得了庞大的资源。
我们今天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必须把“培养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搞清楚。我认为,无论古今中外,一流大学的精神气质必然是相通的,一流人才的实质也是一致的。应该学习西方大学的历史经验,继承蔡元培所开创的传统,我们培养的人才,应该有以下几个方面的要素:
第一、一流大学就是要培养精英人才。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需要有大批高素质的劳动者,同样也需要一批志向高远、坚定成熟、有哲学头脑的精英,他们共同构成了社会主义事业的合格建设者和可靠接班人。一流大学要通过严格的考试,招收最聪明、最勤奋、最具有竞争力的学生。入学后,要给他们严格的训练,把基础知识搞扎实,知识面要广,眼界要开阔,要有对纯粹学术的浓厚兴趣,而且能够站在哲学的高度来认识世界、把握人生。
第二、一流大学要培养通才。学生什么都学一点,学了一肚子“概论”,那不是通才。通才之所以“通”,是因为他有好的思维方法,他的头脑是受到过训练的,有不断学习、不断创新的能力。培养通才的办法就是引导学生阅读经典、读古今中外的“大书”,文理医工,各科的学生都要阅读这些经典。大学要请最好的教授来指导,带着大家一起精读。如果在大学阶段,学生能真正读通了几十本、一百本经典,有这个基础了,那他就是通才。
第三、一流大学要重视哲学和学科方法论的教育。学生不光是学习政治课本上的通俗哲学,还要学高深的哲学,尤其多读一些马克思主义的经典原著,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武装自己的头脑。在互联网时代,大学生接受的信息是海量的。面对海量的信息,大学生的思想容易走向偏激或虚无。解决这个问题,硬管硬压效果都不会很好,必须用深刻的理论来指引他们,帮助他们体会到真正的智慧的魅力。
此外,许多大学在研究生甚至博士生阶段才会开方法论的课,而且有时候因为老师本身经验不够,“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我主张,一流大学从本科生阶段就应该有这个训练,请不同学派、不同风格的大学者来讲,甚至手把手地教学生做科研。这个底子打好了,将来不管从事什么工作,学生都是有“章法”的。
第四、一流大学要引导学生加强人格修养。当然,真正一流的大学,首先要懂得尊重学生的个性。对今天的“80后”“90后”来说,“叛逆”不再是不礼貌的词汇,“自我”不再代表自私,“梦幻”不等于虚无,“拍砖”也不仅表示反对。对这些变化,我们大学的教授都理解了吗?做大学教育的人,要懂得学生的心理,推心置腹之后,才能润物无声。
不过,无论什么样的个性,都要加强修身教育。大学在德性方面,应该是“保守”的。对于一流人才来说,“温良恭俭让”和“仁义理智信”,一个字都不能少。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大学里乃至全社会的“国学热”已经热了二十年,但怎么样才能让中国的优秀传统深入人心,还需要大学再思考。
第五、一流大学要培养有创造力和想像力的人才。我们招来的大学生,十七八岁,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他们对新事物的好奇心、挑战极限的胆量和冲破束缚的渴望,都是最旺盛的,如果大学不能将他们的这些冲动和天赋转化成伴随终身的学习能力、创新能力,那么这个大学教育能算成功吗?
到底怎么样培养创造力、想象力,我觉得根子还在前面提到的“学术寂寞”和“学术独立”上,我们的大学要能安静得下来,教授要坐得住冷板凳,那么学生才能静下心来思考。什么东西热门就去追什么,墙头草随风倒,哪还能有想象力?一流人才须得有一种“定力”,可能我们现在比较缺的就是这个,有了定力,守得住“正”,然后才谈得上创新。(作者系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