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周晓东拿着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裁定书,走出了法院的大门。一年多的官司,已经让他疲惫至极了。他提出撤诉,并不是因为原谅了给他及其家人带来终生不幸的医院,而是他不再愿意让痛苦时时噬食着他的心。
1999年9月6日,北京某公司的总工程师周晓东,陪着自己就要临产的妻子王月珍来到了北京市西城区展览路医院产科。
就要当爸爸的周晓东,在高兴之余,又有些着急:自己的妻子早到临产期了,可心爱的宝宝就是不出来。贤惠的妻子反而安慰起丈夫来:别急,好事多磨,一切都会好的。
9月9日,在医院观察了两天后,医院决定给王月珍滴注催产素。点滴从早上8点一直持续到中午12点。下午5点,王月珍开始有些临产前的反应,随后挣扎越来越剧烈,片刻间,汗水打湿了头发,浸透了衣衫。在一旁守候的周晓东,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心疼妻子,又没有办法,只是不住地安慰妻子,他多希望自己的言语能给妻子减轻些痛楚。王月珍还是挣扎着,没有缓解的趋势。
19时30分,王月珍被推进了产房。周晓东心里好像轻松了一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流出了血,这是刚才妻子疼痛时抓伤的。周的好友也来到了医院,他们为未来的妈妈送来了炖好的鸡汤。
19时45分,一名护士从产房里走了出来,她告诉周晓东:“你生了个女孩,大人一会儿就出来。”周晓东笑了,笑得那样舒心。
护士把孩子抱进了病房,放在了被收拾干净的床上。一些人围拢过来,端详着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的小宝贝。周晓东乐得合不上嘴,小家伙的降生,给他带来了喜悦,更是希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妻子还没从产房出来,周晓东走到了产科的门前向里面注视。他看见几个护士和助产士围在手术台前忙碌着,妻子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21时左右,产科里走出了一个护士,在护士值班台上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又有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急匆匆地走进了产房。“不会有什么事吧?”周晓东暗暗地思量。
主治医生出现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周晓东问道。没有回答。
21时30分,产房里传出了一声急切的声音:“拿电击来!”略懂医学常识的周晓东惊呆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22时半左右,北京人民医院的大夫被医院紧急请了过来。医院的人告诉周晓东:“你爱人现在很危险,血压到了零,呼吸和心跳还有……要止住血,只能切除子宫。”
此时的周晓东有些慌乱,眼前突发的变故让他始料不及,他赶紧用电话通知了妻子远在外地的家属。
凌晨1时半,子宫切除手术完成。做完手术的医生出来时说,患者“有反应”。
几分钟后,手术室里又忙乱起来。“情况比较凶险”、“我们正在抢救”、“你要有心理准备”。周晓东害怕了,不绝于耳的病危通知让他木讷了。
4点30分,抢救停止了。半个小时后,医院宣布“患者死亡”。
一切都好像凝固了。
孩子睁开眼,永远不会看见亲生的妈妈。天亮了,周晓东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夜的变化让他无法接受:爱妻走了,只留下了他和自己可怜的女儿。她走得太快了,没能看上女儿一眼;睁开眼睛的宝宝,面前所有的人,哪个是你自己的妈妈?
亡妻的姐弟都从老家赶到了北京,亲人见面,只能以泪洗面。
当天,医院的病历在家属的要求下,封存了。参加抢救的医生推断,患者好像死于“羊水栓塞”。医院称:“这样的病例,医院没有见过。”医院拿出了5000块钱,周晓东没有接,他觉得妻子的离去,“医院有责任”。
1999年9月13日,北京市西城展览路医院专家委员会作出死亡鉴定:患者符合羊水栓塞诊断,因病情恶化,未能抢救成功。
2000年5月8日,北京市西城区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出具技术鉴定:患者在行催产素点滴促宫颈成熟,但在进入产程以后的监测和处理有不足之处;对羊水栓塞导致产后凝血功能障碍的产后出血认识不足。羊水栓塞发生原因及机制尚不十分清楚,死亡率极高。本例的医疗不足,与羊水栓塞死亡没有必然联系。本例不属于医疗事故。
周晓东看到鉴定结论后,感到不满意。为了让爱妻走得明明白白,也为了对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日后有个交待,他决定寻求法律的帮助。
2000年5月30日,周晓东向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递交了民事起诉书,诉求展览路医院赔偿各项损失25万余元。
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在受理周晓东的案件后,委托北京市法医鉴定研究所,对王月珍的死因作出鉴定。去年11月,鉴定意见为:展览路医院在对王月珍的诊疗中,对催产素、羊水栓塞认识不足,处理不当。此与王月珍的死亡存在一定程度的直接关系。
2000年12月20日,西城区人民法院判决:医院在对患者诊疗护理工作中,因治疗处理不当,给患者及其家属造成损失,应当承担过错责任和主要赔偿责任,故法院判决被告展览路医院赔偿原告人民币15.8万元。
今年年初,周晓东以法院判赔数额过低,向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4月20日,周晓东向法院申请撤诉,法院下发裁定,准予撤诉。一审判决生效。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周晓东仍然沉浸在无限的感伤之中。他说他无法排遣对妻子的怀念,一提及妻子往日的时光历历在目。周晓东说,他太疲惫了,也不想让受创的伤口老被提起,所以他撤诉了。他对记者说,他的女儿已经一岁多了,现寄养在朋友家,每周他都要去看看。等女儿再大一点,他要接回来,自己抚养。他说,当初,为了孩子的出生,妻子早早就买好了小衣服和各种玩具。孩子未出生,夫妻俩就给孩子起名叫“周思”。孩子现在会叫“爸爸妈妈”了,等孩子懂事后,他会把今天的一切告诉她,他会告诉她:孩子,为了你,你的妈妈付出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