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心情时未必就能看到好月亮,反之亦然。
小时候在故居黑压压的屋顶上,看月一次次地升起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每次望月,都有一种惆怅之感。
在不同的地方望月有不同的心情。在无锡西郊的邓惠山,我曾与几位好友相约望月,二泉池畔古木参天,月光透过树影,洒落在铺着花瓣的石径上,如雪如霜,微风习习,树叶簌簌地响,汩汩的清泉之中辉映出一轮皎洁的明月,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二胡声,是那首大家熟悉的《二泉映月》,盲人阿炳这个被穷困和不幸双重折磨的天才,曾在这里一次次地踯踽而行。他看不到清澈的月光,但他心静如水,他对生命的体验比正常人更为完备,凡夫俗子只能望尘莫及,这个世界的悲欢离合就在他赖以生存的琴弦上颤抖,据说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在中央音乐学院第一次听到二胡演奏的《二泉映月》时泪流满面,并以东方人特有的虔诚说:这种音乐只能跪下去听。那天我沉浸在二泉映月的音乐中,凝望那轮皎洁美好的月亮,我的灵魂受到了一次洗礼。
在镇江金山寺的妙高台,我又有一次望月的体会。妙高台位于镇江妙高峰平台上,据说是金山高僧佛印于宋元佑年间凿岩所建,向来是中秋赏月的最佳胜地,苏东坡的千古绝唱《水调歌头·中秋》便作于此台。我独自沉思在妙高台,皓月当空,如银如水,对着波光粼粼的江水,似乎看见东坡先生把酒问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不禁感慨万千。古人谢庄在《月赋》中说:“美人迈兮单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充满了望月而悲的感慨,而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倾注了一种积极的精神,毕竟还有明月藉以自慰。然而,我既不能与苏老先生把酒问天,也不能与之一起拍舷而歌,我只是一介寒士,所庆幸的是月光不能被达官贵人,或暴发户、敛财者所垄断、所储藏,不能深藏宝屋,免于拍卖市井。月光给我不平衡的心洒满了清澈宁静的光辉。
最难忘的是作为知识青年在乡下插队时的那次望月。岁月蹉跎,前途渺茫,惟一能寄托思念之情和得到慰藉的,也许就是那轮明月了。那年中秋,我跑到村后的土堆上,等待月亮升起来,然而,月亮在厚厚的云层里怎么也不肯出来,我一支一支地抽着劣质烟,失望之余,竟然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没想到醒来时月光已在我的周围辉煌起来。一轮明月悬挂在天空,天空清澈无比,我心中所有的黑暗都在月光里消失了。一刹那间,我似乎得到了许多启迪,隐隐约约的钟声在月光里显得旷远、沉郁、苍凉,柔弱的心在月光里坚强起来。
光阴似箭,那个在乡下望月的日子已离我很远,时光让我们发生了很多变化,在岁月的淘洗中很多宏愿都付诸东流,灰飞烟灭。然而,我依然是那个在大地上等待月光的一无所有的孩子,疲倦的心仍期待着被新的月光所振奋,所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