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对中年人年龄的界定,随着人均寿命的增长越来越模糊、混乱了。早先人到30岁就算中年了,稍近,中年的年龄底线拉高到了40岁,而今则有许多50挂零的名人还被称之为“青年”。如果真像有些科学家预言的那样一旦破译了人类生命基因密码,人的极限寿命将延长至1200百岁,那样的话像我这样40来岁的人应该正光着屁股满世界乱爬,嘴里还叼着一只奶瓶子。
尽管妄言偶尔也成为科学的发端,幻想在探索的驱动下更有可能被事实取代,但就对中年的界定而言,以年龄划分的做法永远都说服不了我。我就是38岁那年进入中年的,我当时的面相还十分年轻,如果事业有成,舆论界定然冠我以“青年”,我则会以书面形式郑重地作出更正:我是中年。
因为从那年开始,我忽然变得喜爱回忆往事了,这种回忆不是为了杜撰闲文而开启岁月的封存,更不是为了索要一笔陈年旧债而搜寻可以驳斥赖账人那远逝的真实细节。这种回忆是意识的不自觉的回流,就像一个远行人遇到驿站会停留一样,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顿号。就是说,中年的第一特征是对往事的不自觉的回忆,与年龄有些牵连,但牵强不得。
特殊的例子总会存在,爱回忆的青年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青年思想家,他们思考的容量远远大于同龄人,回忆会使这种思考趋于成熟。他们较早地跻身于中年的行列,是为了博取更为广阔的驰骋空间,最大限度地扩充生命的能量。另一种是心智未老先衰的青年,他们的斗志过早地圆化成了鹅卵状,颓废的心田已经无法长出希望的禾苗,过多的回忆使他们远离了青年群体。
是的,中年是人生的高原,人们攀至这里会面对着相对稳定的生存过渡,回望走过的路是很自然的。成功人士的欣喜来自于他们对命运的适度把握,事业未竟者的长叹则源于当初崎岖的选择。我就属于后者。我的叹息里还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因为我曾经有过很长一段醉生梦死的经历。酒是佳酿,可以诱发诗人的灵感、调动英雄的胆气,但那琼浆玉液流进了我的肚子时,就像一只珍贵的波斯猫掉进了一缸精致的酱里,难说是猫弄脏了酱,还是酱弄脏了猫。
不过,中年的回忆应该只是一个回流调整、整装待发的过程,延续太久又会失去应有的意义。逝者如斯夫,不可逆转啊!面对蓦然呈现的生命高原和广阔的生存空间,关键是看你是在回忆里陶醉或醒悟,还是堕落或振作。对于幸运儿,依然存在被淘汰的危险,对于失意者,依然有后来居上的可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哩。我就并不过度追悔自己有过的荒唐,我已将于事无补的叹息抛弃而热烈地拥吻中年——生命于我,怕是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我还能不加倍珍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