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火车的时候，我心里很不开心，都中秋节了，单位却让我出差。浦口开齐齐哈尔的，路上要走40个小时。因为过节，车上没什么人，尽可以躺在硬座上。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50开外的妇女。她的脸有些僵化，像谁招惹了她似的。这肯定是一次不愉快的旅行，我心里想。
车开了，一开始，我和她谁也没说话，这在火车上有点奇怪。我捧了本艰涩的哲学书，装模作样地看。女人一直在看窗外的风景。晚上，一轮皓月升在半空，中秋节使车上的人们变得亲密起来，人们一边赏月一边述说着离家的愁绪。我也受了感染，有了想倾诉的欲望。这位阿姨，您去哪儿呢？我问。
济南。女人答。
哦，这大过节的，您去济南有什么事吗？
我去看我儿子。她转过头来。我相信，这是上车以来她第一次正眼看我。她的眼里忽然闪过了一道光，这光使她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我去看我儿子。她重复了一遍。接着，她开始向我讲述起他儿子的种种好处来，但她说的都是她儿子童年时的事。我跟着她说话的步调，不住点头。
她从包里拿出几个月饼，说，伢子，吃吧。
我刚吃过。我说。
吃吧吃吧！女人拿出十二分的热情，仿佛我不吃倒欠了她的债。
就这样边吃边聊，一转眼，济南车站就要到了。女人忽然对我说，伢子，不瞒你说，你的样子真有点像我的儿子。
我明白了为何在她注视我时有过一瞬间的闪光。
济南车站到了，女人下车时有点迟疑。我帮她拎包，送她到了门口。她下了车，却不肯离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还有什么东西在车上吗？我问。
没有。她说着，但还不走，拿眼睛直直地看我。
我忽然明白女人在等什么了。她那微微佝偻的身子，充满期待的眼神，像极了我自己的母亲。这使我不再怀疑。妈妈再见。我说。
再见，儿子。这一瞬间，我发现她的眼里饱含泪水。
女人背着沉重的包裹一颠一颠地走了。那是在1994年，我一生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个中秋节。尽管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位妈妈的名字，但在那一刻，她就是我惟一的不可替代的母亲，而我也是她不可替代的惟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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