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女儿高中的数理化吃力。她第一次抱怨,我淡淡地:“你去问问同学”。这办法最直接,最天经地义,最易如反掌。她第二次抱怨,我狠狠地:“你不会去问问同学?”再听到她抱怨,我怒不可遏地:“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去问问同学?”
她也怒不可遏反诘道:“你以为同学会告诉我?我会了,就有人和她分一边高了,怎么显出她比我好?”如同听到一枚闷声爆炸的手雷,我顿时呆在那里。女儿继续地轰炸下去:“你以为某中好?亏得我没上,那儿的同学谁都不理谁,跟敌人似的,生怕别人超过自己,都是学习的机器!你以为我们学校的重点班好?下课一个人都不敢出教室,生怕比别人少做一道题。整个一个变态!我们普通班同学还有点人情味,可以一起出去玩,但是学习免谈,一问就是———我也不会。”
女儿在一所好学生云集的重点学校,今天的好学生之间就是这个样子?
16岁“花季”,多么美妙的比喻!显然,这“花季”并非只包含了“美丽”,还意味着单纯、善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我们这代人的“花季”年龄,压根儿不可能有这样的联想,那是在文革期间,阶级斗争的氛围,使人们被痛苦和压抑包围着,无处寻觅花的浪漫。那个时候孩子们物质生活的最大奢侈,不过是5分钱的冰棒,2分钱的租赁小人书,一分钱一块的糖果。但是,在同龄的孩子之间,并不缺乏一样贵重的东西———“友谊”。功课不会做,去问同学,这就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老师和组织经常会告诉我们助人为乐,学校和班里有“一帮一,一对红”的活动,同学的帮助,无所不在,伸手可及。“同学”,那是一个高贵和富有的字眼。那个年代的“同学”,可以经受几十年政治经济风雨的考验,成为不惑之年的正副搭档,商业伙伴,最信任的人。
而我们今天的孩子们,消费10元钱轻轻松松,消费几十元钱不用皱眉。但是物质的富有却阻挡不了精神的贫穷。几十年后他们还会有这样的“同学”吗?他们还能品尝友谊带来的愉悦吗?也许他们永远没有了这样的财富。
由此,我又想到了我们的素质教育,它是什么?是唱歌跳舞打球跑步?“素质”,本来就是一个精神层面的概念,却被过多地定格在了一些形式之上。素质首先应该是做人的基础素质——真诚、乐于助人、有难同当……
或许女儿的问题,可以归结为“中学生人际问题”。可是现在的老师已经被“分数”和“升学率”缠绕得很“实际”了,没有人再关心班上孩子的人际关系。孩子们在升学和就业的激烈竞争中过早地成熟了、世故了,甚至厚黑了。些许的知识,甚至一道难题也成了打败同学的子弹。校园变相地成了战场。从小学开始,孩子们就面临着无数的“战役”——中考、高考、考研、出国、就业、升职、加薪……他们的心理上何止是三座大山?多么坚强的神经才能扛起这大山的队伍而面不改色?
看着一个个带着深度眼镜、目光专注而呆涩、面色苍白的高中学子们,我的心在犹豫,我该指引花一样的女儿向哪里走?为了生存,我鼓励她冲向竞争的火海,尽管不知道炼狱之后会是什么结果。假如仍然是得到了物质,丧失了人本,那果真是正确的吗?她常说:“如果我只想做一个中下游的人,生活该多么快乐?”她那一瞬间的笑容和渴望的神情,使我似乎窥见了某种“花季”的端倪,但是,转瞬即逝了。
校园里,车站上,经常可以看到中年的母亲们在津津乐道地讨论着家教、重点学校、课外补习班,他们一定在为自己的尽职尽责而骄傲,我却总忍不住想上前去打断她们,问问她们,你们的孩子幸福吗?他们可还有自己的花季?
秋风瑟瑟,阳光婆娑,我在上面的思索中踽踽而行,很像一头黔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