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记者在黑龙江省女子监狱采访了女犯岳茵。采访前,监狱的领导就告诉记者,岳茵能有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容易。她从刚入狱时的叛逆到现在积极改造,走了许多弯路。管教给记者看了岳茵写的一篇随笔,叫《铁窗下的感悟》。都说文如其人,岳茵的文章写得情真意切,她也该是个感情丰富的女犯吧?
岳茵,23岁,已经在铁窗下度过3个春秋。因为追求放纵享乐的生活,她从事过色情行业。为了能摆脱近乎麻木的生活,她将手伸向客人的密码箱,偷窃了20万元。案发后,她曾经逃亡到新疆,最终还是没有逃脱法律的制裁,成了一名被判有期徒刑12年的女犯。
见到岳茵,她刚刚演出结束,脸上的妆还没有卸,看上去和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明星没有多少区别。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孩缘何走上犯罪的道路呢?
走上犯罪的道路,与我的家庭密不可分。我从小就生活在单亲家庭中,家庭的不幸福,让我变得很敏感,就害怕别人看不起我。渐渐养成了虚荣心强、盲目追求奢华的个性。
我的家庭条件不太好,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我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对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也从来没享受过父爱。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最害怕老师让填简历,因为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写上父亲的名字。每次看到别的同学的父亲来接送他们,我都既羡慕又嫉妒,没有父亲宽阔肩膀的依靠,我觉得自己没有“主心骨”。父亲对我好像没有什么感情,因为他从来都没主动看望过我们母女,我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年幼时他和母亲的争吵。
我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父亲抛弃我们之后,她一直盼望着我能出人头地,能给她争口气。可由于母亲对我近乎冷酷的严格要求,使我把母亲的期望看成了她对父亲的报复,所以我对我的家没有留恋,只有憎恶。
我家的生活全靠母亲一个人,她在工厂当工人,每个月只有微薄的工资。虽然我们母女每日省吃俭用,但我们的日子还是过得很紧张。
捉襟见肘的日子让我在同学面前总是觉得丢面子。上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属于中上游,但因为我个子高,还具有文艺天赋,喜欢唱歌跳舞,又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所以就属于备受同学瞩目的人物。可一次学校组织的文艺演出,让我尝到了贫穷的苦涩。
那是全区的汇报演出,学校通过层层选拔选出了几十名同学组成了合唱团,因为嗓音好,我被选为领唱。当我骄傲地站在同学面前时,我的心里甜极了。在演出前,老师告诉我,为了舞台效果,我和领唱的男同学必须买一套华丽的演出服装。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时,她对我大发雷霆,她说:“你和你爸一样,就爱出风头,不好好学习,唱什么歌,我有钱只供你读书,没钱给你唱歌。”就这样,为了一件不到100元的演出服,我告别了那次演出。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努力挣钱,过上好日子,不能让别人看不起。
因为对钱有了过分的欲望,也出于对有钱人的羡慕,我故意接近一些纨绔子弟,跟他们朝夕相处,我的人生观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初中毕业后,我再也无心上学,天天无所事事和朋友瞎混。母亲对我很是失望,但她的管教只能激起我的逆反心理,我那时候总想尽快离开没有感情的家。不久,有个朋友告诉我,她在北京的姑姑开了家度假村,生意特别火,需要几个服务员,问我愿不愿意去。我那时从来都没出过远门,一想到能在首都工作,我就激动不已。于是,我对母亲说去北京某工厂工作,母亲见我和几个女同学有伴,整天在家闲逛也不是办法,就答应让我去。母亲把我送上火车,那一次,我第一次见母亲掉眼泪,她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到北京好好照顾自己,受委屈就回家。”对母亲的不舍很快被北京的繁华淹没了。到了朋友姑姑的度假村,我和其他几个女孩都被老板安排了角色,我负责迎宾工作。整日面带微笑,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欢迎光临”,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每月只有800元工资,除去房租,几乎没有多余的钱。我的生活发生变化,还是因为我的歌声。有一次,度假村的一位客人点了一首歌,歌手刚唱了几句,客人就大喝倒彩。我是个直脾气的人,那首歌唱得确实不好听,我就对老板说,这歌我会唱,让我唱吧!就这样,我站在舞台上唱了一曲,没想到得到了客人的赞许、老板的肯定。从此,我开始了歌手的生涯。
当上歌手,钱是容易赚了,可挑剔的客人还是常常让我难堪。其他歌手就劝我,赚钱何必那么累呢?暗示我可以做些其他服务,薪水是现在的几倍。
看着那些漂亮的女孩出手不凡的潇洒,我慢慢被腐化了,也开始陪一些客人喝酒,走上了出卖自己的堕落道路。
人一旦堕落,只能从正常的人生轨迹越滑越远。过惯了有钱的日子,一想到贫穷,就觉得难以忍受。
整日过着阴暗的生活,我也很痛苦,钱只能让我把外表包装一新,可内在的肮脏是难以洗刷干净的。我那时心情很矛盾,我想摆脱见不得人的生活,可又找不到更好的生活方式。
我每天都在渴望能够一夜暴富,重新生活,可那只是梦境,难以实现。
直到有个大老板对我产生了兴趣,在我以为自己要攀上高枝时,命运再次与我开了玩笑。
这位老板经营药品生意,很有钱,每次给我的服务费都在几千元。当我提出让他长期包养我时,他非常奇怪地看着我,然后说:“像你这样的女人就像我身边的定时炸弹,我养你不是害自己吗?睡过今晚,你就给我走。”听了他的话,我知道自己在男人眼里是一文不值的,于是,我想报复他。我知道他平时结款的钱都带在随身的密码箱里,他对我并没有提防,所以我知道他的密码。那天晚上,趁他熟睡后,我轻而易举地拿走了他的箱子,坐上了回哈尔滨的火车。
回家后,我一清点密码箱,竟然有20万元。我跟母亲谎称和朋友做生意很顺利,给母亲留了5万元钱,然后坐飞机去了新疆。新疆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我想在那里我可以重新生活。
到了新疆后,我尝到了孤独、恐惧和痛苦,一个人躺在床上,常常被噩梦惊醒。每次新疆警方查身份证,我就要更换住处,就像一叶浮萍,找不到自己的根。这种折磨让我在异地他乡生了一场大病。
病中,我想到了母亲。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了母亲的哭泣声。母亲告诉我家里去了警察,她说知道了一切,希望我能回去自首。母亲说:“茵茵,投案自首吧,我们还有母女相认的那一天,无论你逃到海角天涯,你也逃脱不了内心的谴责,你一天不回来,我们就一天不能相见。妈妈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回来吧……”那一天,妈妈对我说了许多知心话,我也痛不欲生。妈妈对我的疼爱,我刚刚才理解,可现在我却没有享受这份爱的机会了。跟妈妈联系后不久,我回到了北京,到派出所投案自首。当我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我看见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她一直微笑地看着我,我知道她看到了希望,她知道女儿是真的有悔改的心了。法律毕竟是无情的,我因盗窃数额巨大,被判有期徒刑12年。
刚入狱时,我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盼着改造的日子快些过去,因此,在改造中表现不积极,还经常因为犯错误被罚蹲小号。
后来,一位狱友的经历改变了我的想法。狱友被判刑10年,因为她一直不安心改造,大错小错不断,最终因屡屡犯错被加刑。
就在她即将刑满释放前的一个月,她年迈的母亲突然病故,听她的亲人说,她的母亲是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的。得知母亲病故的消息,年过半百的她跪在操场上朝着家的方向嚎啕大哭起来,这就是她亲手酿成的苦酒。那时候,她就对我说:“茵茵,好好改造吧!不要学我,这辈子我都愧对父母,难以心安呀!”
从此,我开始好好改造。既然政府给了我改造的机会,我就该把握机会,好好表现,争取减刑。为了我的母亲,也为了我的未来,我必须努力。我才23岁,还有青春年华,我不能虚度,我要利用在监狱的时间,好好学习,为出狱后的生活作打算。
因为我擅长文艺,在监狱管教的推荐下,我成了文艺监区的一员。在高墙下,我又重新开始歌唱,唱给女犯们听,唱给同样曾经堕落的人们,希望我的歌声能够让她们找回迷失的灵魂。
在监狱表演期间,我将演出的体会都写成心得,然后把这些感受编写成歌词,在监区女犯中间反响特别好,引起了她们的共鸣。
出狱后,我不想再唱歌,希望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于是,我利用学习时间,自学了有关调音的书籍,希望出狱后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调音师,安安稳稳地工作,尽心孝顺我的母亲。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