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日,在南海的舰艇上,阮国琴手捧王伟亲手种下的三角梅花瓣,面对大海与丈夫做了最后的告别。自从知道丈夫再也不能归来后,阮国琴一直想对他最后说上几句话。于是海祭前夕,她回味着两人从相识、相爱到结婚生子走过的风风雨雨,希望大海深处的王伟能够聆听到她的心声。
在经历了整整26个刻骨铭心的日日夜夜后,阿伟,我为你送行…… 海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的思绪回到了15年前……
你我虽非青梅竹马,但曾同学少年。记得你第一次让我的心怦然而动,是在湖州第三中学念高二时。有一次,坐在前排的你,忽然转过身向我借橡皮,大眼睛里透出一分惊喜:“你的铅笔盒和我的一模一样。”是吗?我悄悄地把全班40多名同学的铅笔盒比较了一遍,发现就我们俩的一点不差。我的心头暗暗掠过一束命运之光。高三时,你考入湖州第四中学电子班,我给你写了第一封信。
不久,招飞开始了。本来,高中毕业,你可以有多种选择,但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为祖国的蓝天大海站岗。你家几代单传,但老人开明,支持你。经过层层筛选,你终于成为一名蓝天骄子!我相信我是最为你高兴的人。我清楚地记得,同学们为你开欢送会的那天,你用吉它弹唱了一曲《迟到》,我从你的脸上读懂了你的心事。你拨开人群迎着我的目光走来,微笑着请我留言。我工工整整地写下了真挚的祝福:“蓝天是你青春的诗笺,任你挥洒豪情的诗篇。愿你展开勇敢的翅膀,保卫祖国美好的明天。”
这是我最甜蜜的初恋。从此鸿雁往返南方小城与北国都市之间,演绎着我们亦幻亦真的爱情故事。
王伟曾经给阮国琴写来绝情信,信中说这辈子再也不跟你好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我以为爱情已经牢不可破。但万万没想到,有一次,你忽然给我来了一封绝情信!说你有了一个女朋友,大学生,除了没我漂亮,处处比我好,让我忘了你。在信的末尾,你还画了一座令人心悸的坟墓,墓碑上写着“王伟之墓”,旁边注着一行小字:“这辈子再也不跟你好了,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这负心人呀!我当时气得差点晕倒。为了不让父母察觉我的绝望,我以复习电大考试为由,住到亲戚家。临走前,我给你写了回信,真诚地祝愿你们美满幸福。
你后悔了。连续给我写挂号信,打长途电话,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学校破例给了你一周的假,你千里迢迢赶回了故乡。我伤透了心,故意躲着不见你。但你还是千方百计地找到了我。看到你灰头土脸、憔悴不堪的样子,我一阵心疼,但还是一脸冰霜。你什么也没说,庄重地拿出一封信递给我。信上说明了“危机”的原委:在跳伞训练中,你的一名同学不幸牺牲。这次意外,给你极大的震动,令你不得不为你最爱的人做慎重负责的考虑,因而做出了那个无私而又荒唐的决定。我突然明白,那封绝情信,与其说是对我的挚爱,还不如说是对军人使命的庄严承诺;你宁可割舍自己的最爱,也要信守对祖国的忠诚。想到这里,我热泪夺眶而出,情不自禁地扑进你的怀里。你归队后,我又立即给你拍封电报,电文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即使你到天涯海角,我也跟你在一起。”
1992年的夏天,王伟以一条用子弹头做项坠的项链为聘礼,让阮国琴成了新娘。
也许就从这一刻起,一个女人的幸福就与一个男人的安危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我给你的每一封信里都会抄上一段名言,鼓励你勇敢无畏地展翅飞翔。走出航校,你选择了大海,成为一名海军航空飞行员。我知道你小时候就喜欢大海,但我还是问你,为什么选择海军?你说,作为一个军人,中国近代史是心中最深的隐痛!你说你和战友们再也不会让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的悲剧重演,再也不会让外国飞机军舰肆意侵犯领海领空的历史重现!
阿伟,我爱你不仅是因为你有英俊的外表,更爱你是一个热血青年。1992年的夏天,你以一条用子弹头做项坠的项链为聘礼,就让我做了你的新娘。没有仪式,没有宾客,也没有洞房花烛,在美丽的西子湖畔订下了一个生死盟约。
你原来所在的野战机场,是海南岛一个偏僻的地方,但你却从不言苦,反而把椰林中的机场描绘得如诗如画。结婚才几个月,你就“花言巧语”地动员我随军。天各一方的日子我已经捱了5年。我兑现了爱的宣誓,成了一个待业的随军家属。你怕我寂寞,怕我过不惯部队的生活,许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诺言。我心里明白,那不过是美丽的“谎言”,但我却情愿相信。
在军营中,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但一声声“嫂子”,喊出了你们战友间最朴素、最纯洁、最真挚的感情,也注定了我将与你们生死相依。
王伟常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能没有,但不可过于追求。”
飞行是你的生命。你留给我的时间很少。1995年,我怀着7个月的身孕,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回了老家,直到临产前几天你才匆匆赶回。在产房外你得知我生了个儿子,高兴得直嚷嚷:“我的事业后继有人了!”但在家呆了不到两周,你就开始坐卧不宁了。只要一听见我家附近空军机场飞机起落的声音,就急得时而侧耳倾听,时而满屋子乱转,说想飞机了。我理解你,只好“放飞”。1998年,我们挤出一点钱来,加上老人的帮助,买了一台配置很好的电脑。你如获至宝,一回家就人机对话,编软件、制作三维动画、模拟空中训练、进行战法推演。你跟计算机的“对话”多了,跟我“对话”的时间更少了。
你的收入不高,我在服务社工作,工资更少。但你对金钱的看法却很淡泊。你常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能没有,但不可过于追求。”有的战友转业到了民航,年薪高得令人羡慕,但你好像没有看见。
我们家有两株昙花,你说做人就要像这花一样,生命虽然短暂,但要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王伟是一个节俭的人,抽的烟都是十几元一条的“宝岛”牌,连“红塔山”都没买过。
你一定记得,谈恋爱时,我赠你的一首诗中,许诺要做一朵静静的百合花,默默地为你开放……没想到你竟为它谱上了曲子,自弹自唱,录成了一盘磁带寄给我。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欣赏,不知引起我多少美好的遐想。我奇怪,粗犷英武和细致入微,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在你身上怎么结合得那么完美。你老是说我的眼光“土”,我的很多衣服都是你精心挑选的。去年我们结婚8周年纪念日,你特地为我买了一块漂亮的真丝衣料,亲手设计了一条美丽的时装裙子。每当我和孩子的生日,你总会变出一件件小礼物,比如用萝卜雕刻一朵花,自己做一个小蛋糕,有时还采一束绚丽的野花。礼物虽轻,却情深意重,都让我为之感动。
今年初,我生病住院,做了手术,你焦虑万分。手术前,我非常害怕,你百般安抚,还一脸真诚地说:“要是我能替你挨这一刀多好。”我哭笑不得。手术后的那几天晚上,刀口疼痛难忍。你一直守在我的床前,每次帮我翻身,为了不碰疼刀口,你紧张得浑身冒汗,痛在我身上,疼在你心里。第二天深夜,你累得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我痛得受不了,又怕惊醒你,就挣扎着到走廊里呻吟。谁知没多久你就醒了,轻轻地扶住了我,我回头一看,你的眼里噙满了晶莹的泪。
你是一个节俭的人,抽的烟都是十几元一条的“宝岛”牌。我让你抽得好一点、少一点,但你最贵也只买几十元一条的“茶花”、“红梅”,连“红塔山”都没买过。外出时舍不得坐出租车,脚上磨出了血泡。但为了补养我的身体,你却从不吝惜钱,给我买鸽子、甲鱼等补品,还为我精心烹调。在你的悉心照料下,我很快康复了。
3月31日晚上,王伟打给妻子的电话竟是最后的诀别。
与你心相印、情相融、永相随,共度美好人生,是我今生最大心愿。可谁知道,厄运正悄悄降临。
3月31日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泡好一杯清茶,等你回来。但等来的是你的电话。你告诉我,明天还有飞行任务,今天不能回家了。对我来说,这是常有的事,我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没有在意。放下电话,我约朋友到陵水县城去做美容,我想等你明天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哪里知道,这竟是最后的诀别。
4月1日晚上7点,我想你该回家了,又为你泡好一杯清茶,却总是不见你的人影。我左等右等,开始有点沉不住气。这时,团里的王干事来家通知我,说空勤家属到卫生队开会。我说怎么不到团里的会议室开会?他支吾了几句,我疑惑地锁上门,跟着他走了。路上,我预感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总是往好处想。团长和政委已站在卫生队门口等着我,我突然一惊,怎么没有别的家属?顿时觉得两腿发软,浑身颤抖。团领导把我让进屋里,以难以抑制的悲愤心情告诉我,你今天执行跟踪监视任务时,美机把你的飞机撞毁,你跳伞后下落不明,正在组织全力搜救……真是晴天霹雳,我无法相信,无法接受。
突如其来的残酷打击,摧残了我的身心,我住进了医院。我一遍遍地为你祈祷,一遍遍地呼唤你的名字。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醒来仍然是一个美好的早晨;我多么希望这是你的又一次历险,脱险之后你又安然无恙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多么希望这仅是你的一次远行,离别的苦痛终将在重逢时烟消云散。
阮国琴已准备了一份王伟盼望已久的生日礼物——光盘刻录机。现在,她只能在心底呼唤:“阿伟,你在哪里?”
4月10日是你33岁的生日。阿伟,我多么想在生日蛋糕上为你添一根七彩蜡烛,多么想和孩子一起真诚地为你祝福,多么想再和你一起《生日快乐》啊!我已准备了一份你盼望已久的生日礼物——光盘刻录机,你说过,要把我们全家的照片刻成一张光盘,作为结婚10周年的珍贵礼物送给我。现在,我只能在心底呼唤:“阿伟,你在哪里?”
王伟牺牲的消息,一直瞒着孩子。江主席得知后说,孩子早晚会知道,早让他知道比晚让他知道好,我一定要见见孩子。
这些天来,我既生活在失去你的巨大悲痛中,也为党和人民的关怀厚爱深深感动。为了怕给孩子造成心灵上的创伤,你牺牲的消息,我们一直瞒着孩子。江主席得知后,不赞成我们的作法,他说,孩子早晚会知道,早让他知道比晚让他知道好,我一定要见见孩子。江主席说,王伟同志牺牲了,国家会照顾好你们的孩子,还特别嘱咐我和爸爸妈妈,一定要把孩子培养好。亲切的关怀使我们备感温暖。
阿伟,你履行了一个当代军人应尽的职责,党和人民却给予崇高的荣誉。我深知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未想过这些,你在15年的飞行生涯中从未奢求过什么。大海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共和国不会忘记:在这片神圣的海域,有一个热血男儿的生命坐标,有一座蓝天骄子的无名墓地,有一名“海空卫士”的永恒哨位!
(《中国青年报》200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