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冬天异常寒冷，白毛风雪漫天狂舞，刮得人连呼吸都困难，羊也挤缩在羊圈里不肯出来。我把羊群赶到一个低凹的山地，可以避风。羊们艰难地刨着积雪，啃啮着露出来的黄草，我骑着骆驼与羊群寸步不离。一天，羊群突然朝我这个方向收缩，我看见远处有一只灰色的狼正吐着舌头盯着羊群。这是我第一次在草原上看见狼，但并不惊慌。这只狼好像也不怕我，在远处慢慢地跟着。有一只弱羊因为风大走不动了，如果它掉队，随时可能被狼吃掉，我便把它抱在怀里。我和狼对峙了很久，它才怏怏地离开。
我虽然只放了14只新疆种羊，但每只羊足有170斤重。放这些种羊，必须和其它羊群保持两三里的距离，如果离近了，种羊闻到那些羊群中母羊的气味，就会发疯般地朝那些羊冲去。种羊损失了
精子，就会影响配种站的人工授精。所以放这14只种羊的难度特别大，一天下来，我至少要跑上百里路，马靴把脚都磨破了。草原上温差大，白天跑得出汗，浸透了衬衣，晚上冷风一吹贴在身上，真是苦不堪言，我不由得想起古代苏武牧羊的故事。
我这人一辈子好胜心强，从不服输。插队时我和同学赛马、下围棋，一定要胜过他们才肯罢手。
一天，我对马倌苏伦克尔说：“我要驯服你马群中性子最烈的马。”但金巴书记说：“这匹马你不能骑，本地牧民都没能驯服它，我要对你的生命负责。”经他这么一说我更来了兴趣，我倒要看看是它烈还是我烈。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我套上马，备上马鞍子。他们刚一撒手，这马就尥蹶子，我差点摔下去。它左躲右闪想把我甩掉，我猛抽几鞭子，它便拼命往前跑，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它刚要停下，我又用鞭子抽它，它渐渐没有了脾气，显出没精打采的样子。我放松了警惕，以胜利者的姿态唱起歌来。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它猛地尥起了蹶子，我没有防备，被摔了下来。我坐在草地上揉摔疼了的腿，它就站在那儿看我。我再次骑上去，它又噼里啪啦猛跳，我如法炮制，不停地让它跑。
回到蒙古包，我正打算把它拴在马桩上，没想到
它回头就是一口，把我的蒙古袍撕破了，胳膊上血流如注。上完药，我开始想办法治它，先绊住它的前腿，刚要绊后腿，就被它一脚踢倒在地。同伴编了一个铁罩子把马的嘴罩住，我俩把它狠狠教训了一通。
我发现，这匹烈马很奇特，它两眼炯炯有神，心眼儿特多，一身缎子般的红毛油光闪亮，是马中尤物。
第二天，尽管我吸取了教训提高了警惕，但它特机灵，还是把我摔得鼻青脸肿。第三天我采取了长跑战术，一口气让它跑了五六十里，跑得它浑身是汗，又渴又累。这时，我摘下罩子让它喝水。
犟性子遇上了犟性子，我突然对它产生了怜悯之情。我把一桶水泼在它身上，马惊了一下，但炎夏冲个凉，它还是挺舒服的。我拿起大刷子给它刷毛，它老老实实地让我刷。我挠挠它的耳朵，拍拍它的脖子，和它亲昵起来。我知道，每一匹良马在遇到新人时都免不了要发威风，只有不怕摔的人，马才承认他。一旦认定了这个人，它就会忠实于他。
就这样，全大队1200多匹马中最厉害的一匹烈马终于被我驯服了。有了这次经历，我似乎懂得了强者相遇、两相爱惜的道理。
（《没有播出的故事》李仲生著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连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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