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

崔永元

一次我和一个瘦子记者打扑克，他用两个A闯牌，我拔出一对“2”正要下狠手，只听他轻声发问，有人要彩电吗，登时缩回了手。一打听，他舅舅是福建电视厂厂长，有彩电200台让外甥倒倒手，怕我们不信，他当场和舅舅用闽南语通了话。

货源有了，打牌就一点意思没有了。我们当下开始联系买家。在彩电紧俏的时代，找买家比找对象容易。

买家联系好了，睡觉难了。算算，这笔生意净赚200，000左右，按最坏的打算我也能分到50，000，当时我的工资还不到100元。

躺在床上，我浮想联翩。记者是不打算干了。自行车一定要买一辆新的，要那种红跑车。给大哥、二哥一人再买一辆，他们当兵的时候一个月挣7块钱，还分给我1块。上大学后，二哥每周去学

校帮我洗衣服。带我下饭馆，点一盘炒菜，菜都捡给我，他自己用菜汤拌米饭。

给姐姐买一块手表。姐姐当学徒工，一个月挣19块钱，拿出5块给我订杂志。给母亲买一车好吃的，给父亲买一瓶茅台。……

陈胜说，苟富贵，勿相忘。一次我问炊事班的小白这是什么意思，小白从湖北来，说话铿锵有力，狗富贵了互相都不忘，更甭提咱们人了。多年来，我一直铭记陈胜和小白的教诲。

第二天一早，太阳高高升起，湛蓝的天，雪白的云，心情真好。

我坐在床边定定神，想起大学同学梁悦的名言：“钱不到手不是钱。”就决定还去电台上班，相机行事。进了大门，办公室没去，直接去找瘦子，屋里人说，瘦子出差了，一个月以后才回来呢。当时我脑子“嗡”了一下，血冲了上来。

后来就习惯了，经常嗡嗡的，有两天不嗡倒不适应了。有些货现在同龄人听起来也是耳熟能详：燕山石化的500吨聚氯乙烯，沈阳军区大院的200吨铝锭，山东莱阳的1，000

吨盘条，吉林石砚的300吨新闻纸，北京、天津各1，000台彩电，海南、延吉各200辆皇冠汽车……

下海的运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风头很快就过去了。虽然一桩正经生意也没做成，但道理还是悟出了一些。

首先，应以诚信为本，欺骗、造假是商界大忌。第二，经商更要中规中矩，当年多少风云人物呼风唤雨，转瞬成为过眼烟云。图一时之便宜，享一时之快乐，最终是人财两空。还是陈毅元帅那句话说得准：“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第三，要给自己定好位，千万别找不着北。人无全才，不会行行领先，不会样样顺手。要懂得见好就收，要知道激流勇退。普通的日子是最好的日子，从从容容才是真。第四，……

不久前，去八一电影制片厂联系业务，天下着大雨，厂里人说，你看看我们厂，这么好的盘条就在外边扔着。我说，什么？盘条？

大雨里，我站在盘条前一动不动。

大家说，走吧，别淋着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别管我，多少年了，你就让我看看什么是盘条吧！（连载一）

（《不过如此》崔永元著华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