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筹思再三,竟选中了章士钊作为救命稻草,1966年7月10日,写信向章士钊求援。这个北洋政府时期的老虎总长章士钊,居然也派了秘书王益知到八道湾周宅去慰问,传话允许资助他解决生活问题。但毕竟口惠而实不至;求援心切的周作人又大献殷勤,于8月11日把旧作诗《径昔三十首》手抄成册,托王益知转呈章士钊,用意当然是催求援助,可是苦等了十个月,直到1967年贫病去世,愿望仍然落空。
两只老狐狸这场小小的周旋,细究起来颇有些有趣的内容可以寻绎。
周作人在向章士钊求援信发出的二十天后的日记中写道:
……日惟忧贫,心劳无一刻舒畅,可谓毕生最苦之境矣。行严秘书王君曾云,当再次来访,因随时期计其到来,作种种妄想,窃自思惟,亦不禁悯笑也。
这段日记里有两句话最堪深意。一是“可谓毕生最苦之境矣”。周作人如有点滴良知,反视“毕生”,“最苦之境”应是坠落为汉奸之时。贫病只是身受磨难,而古云“哀莫大于心死”,当汉奸正是“心死”,才是最哀最苦之境。可见直到临死,周作人仍无悔恨之意,晚年作种种狡辩,推诿降敌的罪责,就是表明其良知已泯。说他那时细想毕生所经,反倒会缅怀当年做督办大人的衣锦食肉,出有豪华车,入有侍卫群的荣华而不堪回首,当亦非诛心之论。此一句可见其品格根柢。
二是“作种种妄想”,一句甚堪吟味。章行严在北洋政府当老虎总长时期,站在反动阵营,与新文化运动对垒;又且在女师大风潮中迫害进步师生,直至免去鲁迅的职务,当时的周作人厕身于新文化阵营,和章处于敌对地位。解放后即使世易时变,章又以“社会贤达”身份效力新中国,且与毛泽东因同乡和旧恩谊而备受宠待,但周作人毕竟与之有旧嫌。周作人何以偏偏以昔日有旧嫌的章士钊为救命稻草呢?道理只有一个,就是看中章和毛泽东的关系。于是想通过章士钊夤缘求逞。
章士钊与鲁迅公仇私怨,周作人不是不知道,鲁迅遗言“一个也不宽恕”他也知道,临死前还?颜向这样一个章士钊摇尾乞怜,贻辱于兄长。言念及此,只能慨然作历史的长叹。(《今晚报》2002.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