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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志愿者的非洲苦旅

2002-08-15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邹昂和自己工作区的孩子们在一起

1998年,她已回国,偶然听说丹麦有一个发展援助非洲民间组织在招募志愿者,她内心马上有一个声音在呼应:我要去非洲。

这个呼声越来越大,她就去电邮询问,人家回答说旅费生活费自理,外加一笔数目较大的培训费——邹昂大吃一惊,有没有搞错,我是自愿去帮助非洲人民耶,还要我交钱!

我带了一束康乃馨去见邹昂,为她自愿去非洲马拉维帮助当地人防治艾滋病表达深切的敬意。回国后,她仍然从事志愿者工作,现在中国民间慈善组织——红枫妇女热线担任主任助理。

心里有个呼声:我要去非洲

邹昂,原是香港一家企业的高层主管,有着丰厚的薪金。那年她到了美国,住在华盛顿湖西岸。华盛顿湖两岸是富人区,晚上可以看见比尔·盖茨家灯火通明。

那一阵,她感到生活有点无聊,没有什么冲劲。邻居南希问她去不去养老院当志愿者,邹昂去了,但是被谢绝了,因为她“没有志愿者的概念”。他们告诉她,在美国,从小学就有人开始做志愿者,在马路上帮人擦车,然后将钱捐给需要帮助的人。邹昂第一次听到了“志愿者”这个名词,心里立刻充满感动。

1998年,她已回国,偶然听说丹麦有一个发展援助非洲民间组织在招募志愿者,她内心马上有一个声音在呼应:我要去非洲。

这个呼声越来越大,她就去电邮询问,人家回答说旅费生活费自理,外加一笔数目较大的培训费——邹昂大吃一惊,有没有搞错,我是自愿去帮助非洲人民耶,还要我交钱!

当时,邹昂想,这笔钱足够我去非洲旅游一趟,那多浪漫,就像三毛去撒哈拉沙漠一样;用它投资还可以增值,干吗自费去艰苦的非洲帮助艾滋病人。

可是在后来的几个月里,内心呼声不断,搅得她无法安宁,邹昂说,那感觉就像恋爱一样,不断想起,挥之不去。

邹昂不断地在灵魂深处征战,她没法跟别人商量,如果告诉别人,准都认为她“有病”。

她又找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我不是为了孩子高考才从美国回来的吗?我怎能离开他?可是不久,儿子提出要去参军,而且果真就走了。邹昂认为这是天意。

她吞吞吐吐地第一次把心愿告诉给她的一个朋友,朋友看了她一会儿,说,我能理解你!——这句话给了邹昂很大的鼓励。可是其他人都认为她“有病”。

但这时候,邹昂信念已定。

“募捐”历练,得到的不仅是钱

邹昂下飞机已经是午夜两点。清晨7点就有人敲她的房门说训练开始了,邹昂把来人推出门去,说:“不行不行,我困死了,咱们12点以后见。”等她起来一看,所有新到的学员都已经开始生存训练了。

除了卫生、地理、语言、体能等等课程之外,他们的生活也要自理。没想到做饭成了重要的一课。每个人要轮流为将近四十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学员买菜做饭。做一餐两餐可以,时间长了,就有人开始溜号,自己跑去吃餐馆。大家开始有怨言。

邹昂也特别想跑开,她和另一个日本女人德子是搭档。她俩经常这样对话:

“我们也可以去吃餐馆,是吧?”

“是啊,没有人可以约束我们。”

但是她们还是坚持下来为大家做饭。

在培训的半年时间里,可以看到“坚持”使得很多情景在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觉地为别人服务,并且越来越有团队精神。这一切的价值都在后来的非洲之行中显现了出来。

最难的课程是“募捐”。

当老师宣布要开始这个课程时,所有的学员都表示反对,每个人都有五六条理由不要去募捐。但是老师坚持必须有这一课,这对志愿者是必要的。而且没有募够钱就不能到非洲去。

显然邹昂们面临着挑战。这些学员中有的是将军的儿子、有的是富商的女儿,那个25岁的小伙子是波兰贵族,而瑞典女士是卖了她的宝马车来的。可是明天,他们要一角钱一角钱地去募捐。那天晚上,气氛非常沉闷,大家都默默地坐在一起喝咖啡,一言不发。

第二天他们穿上非常俭朴的衣服上路了。学校的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人多的地方就开走了。

他们一伙人聚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开口。眼瞅着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了,可一个钱也没募到。如果他们不开口募钱,就连回校的车钱也没有。

渐渐地,比较开朗的欧洲人分散开来了,他们向来往的行人解释他们的请求。有人给了几个硬币,有的人只是斜睨了他们一眼。

邹昂、德子和另一个新加坡女孩在一块儿,因为都是东方人,她们成了好朋友。东方人的羞涩使得她们无论如何开不了口。第一天她们只能步行回了学校,内心的折磨和痛苦远超过身体的疲乏。

第二天,邹昂豁出去了,她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便走上前说:

“我们要去非洲帮助那里的孤儿,您愿意为我们捐款吗?”

老人说:“你们的义举非常值得称道,但是,我今天确实没带钱。”

邹昂虽然没有得到钱,但她的感觉好了一些,她想,会有人相信她们不是在乞讨。

后来事情似乎变得顺利了一些。她们改进了方法,自费买了一些鲜花,送给愿意听她们说话并捐款给她们的人。

在一个雨天,邹昂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为了尽快募集到足够的钱,她和朋友们分开了。在古堡博物馆前她站了很久,因为下雨,行人很少,邹昂不能去躲雨,否则她将完不成自己定下的目标。这时来了两个女性,年龄大的有六十多岁了。她们是从澳大利亚来旅游的母女俩。

母亲听了邹昂的请求,为她们的行为而感动,说:“虽然我今天没带钱,但我一定要捐款。”

她向女儿借了500元钱捐了,女儿自己也捐了几百元——这是邹昂收获最大的一天,母女俩的鼓励让她感到温暖。

但更多的时候,她受到的是轻视的眼光,有时她真想向那些鄙夷的眼光大喊:你知道我们都是谁啊,我们比你们高贵多了!1991年,国人还很少用手机时,邹昂手里已经拿着3万元一部的手机了;她在美国加拿大高尚区都住过,曾在华盛顿湖畔洋房落地窗前弹过钢琴,而今天却在为非洲不认识不相干的人募捐。

后来回到北京,邹昂换了一种眼光看乞讨者,她相信有的人是真正需要,有人则是负有使命——邹昂的话使我想起了武训。邹昂还相信有的乞丐纯粹是为了历练自己,她在北京还真碰到教她儿子弹吉他的老师在卖艺。

汗水泪水都在清洁自己

在为期半年的培训中,很多人迈不过这个坎,陆续有近一半的人离队了。

有一天,新加坡女孩对邹昂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话没听完,邹昂就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能理解,我也一直有这个念头。”

这个女孩从小娇生惯养,是妈妈和保姆带大的,但是她的确尽力了。朋友的离去,使邹昂感到孤独,她的内心再次面临挑战。

最后,25岁的波兰贵族——那个特别开朗爱帮助人的小伙子也坚持不住了,他边哭边喊:“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要走了。”其实他的募捐额眼看就要够数了。

确实太难了,每天早晨起来,邹昂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不干了,我要回中国去!但是,“去非洲”的信念更强烈地支撑着她,当时学员们看了很多的录像、照片和资料,知道非洲艾滋病患者以及那些孤儿都非常需要有人帮助。

如果完不成募捐任务,是去不了非洲的,没有任何人会平白无故地给你资金。学员们开始开会了,商议是否可以去打工来筹钱。但是,丹麦有严格的规定,外国人不许打工。大家于是就与荷兰、德国等周边国家联系,果然得到回音。德子和其他人就签证去那些国家打工了,而邹昂的中国护照不能通行,她孤独地留在学校。邹昂非常难过,她哭了。以前德子经常哭,都是邹昂安慰她,现在只有她自己给自己擦泪了。

邹昂和另一个当地男子留守学校。她每天还要继续上街去募捐,同时为学校的房东打工,打扫卫生、通烟囱、清扫房顶等等。爬上那么高的房顶是很吓人的,欧式的房顶倾斜度很大,得学会站稳后在上面清扫树叶,捅下水道,给破损的地方抹水泥。那个丹麦男子当过建筑师,他教邹昂怎么和水泥,但绝对不会帮她做。

校长就是从非洲回来的,他经常告诫学员,你不要与我商量怎么解决困难,就像你已经在非洲。这些工作让邹昂感到挑战,没有人跟你说,也没有人分担,更没有心理支持。到后来,邹昂才体会到在那苦寂的日子里成长的意义。但那时候,只有干活!干活!什么也不想。

邹昂说,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志愿者精神。以前总觉得自己是挺好的一个人,很善良,别人的评价也不错,但是,在那时却有那么多的掂量。一个看上去很崇高的念头,也许里面还有很多污浊动机的伴随。现在回想起来,可以感受到自己一天天的变化,那时的汗水、泪水、很脏的活儿,其实都在清洁自己,为后来去非洲作铺垫。困难是因人而异的,真正难以逾越的是自己。因为现在的我们完全可以选择富贵而舒适的生活。

非洲之行改变内在生命

真正开始非洲之行时,邹昂已基本完成了自我的重新塑造。

他们一行十几人,被派到马拉维。马拉维地处非洲南部,邻国为赞比亚、坦桑尼亚和莫桑比克。这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这个国家的艾滋病毒感染者和携带者为人口的三分之一。由于艾滋病的直接后果,造成20万的孤儿。这里的婴儿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饭”,饥饿萦绕着他们。邹昂心里极其难受,深感世界发展极不平衡。

在这里,志愿者们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住在高温铁皮房子里,极其缺水、经常停电、蚊虫肆虐、艾滋疟疾流行。再加上文化宗教的隔阂,在这里开展工作是很困难的。学员们分散开了,邹昂独自被分派去开辟新的区域,负责方圆几十公里内数十个小学的艾滋病预防宣传。

由于巫师和酋长的影响,校长们坚决反对谈论避孕话题,他们说,上帝要我们“生养众多”。邹昂顶着烈日翻山越岭一次次去说服他们。

在当地,“Chinese”一词是进口青菜和食人族的意思,反映当地人对中国人的无知和偏见,曾有台湾商人在这里被杀。所以邹昂还要克服恐惧心理。但是有了前面的历练,面对孤独、被拒绝、危机等挑战,邹昂已经能够较好地应付。

在非洲,半年里,邹昂负责的区域中数十所小学最终都开展了艾滋病预防教育,建立了数个艾滋患者俱乐部,并与众多的艾滋病家庭和孤儿建立了联系。这些都是由志愿者们自筹款项进行的。

采访中,邹昂一再表示非常感激那一段的特殊生活,“正是那些困难和挑战使我成长很快,这是我原来没有料到的,志愿者的经历改变了我的内在生命,使我对世界和人类的看法有所改变。更重要的是,使我常怀感恩和知足。”

采访邹昂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意义的志愿者。志愿精神是个人对生命价值、社会、人类和人生观的一种积极态度。真正意义的志愿者不是为了响应别人的号召,而是内心怀着改进社会的强烈愿望,他们好比朝圣者,以信念开始行动,在帮助人的过程中,助人自助,最终纯粹自己,提升了自我。

我也做过志愿者,我在慢慢向邹昂们靠拢。(《中国妇女》2002年8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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