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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回首坐牢也要回国去

2002-10-03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11年前,浙江省宁波市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利用电脑贪污公款166万元的特大案件,案犯方勇与方家幸携巨款潜逃到加拿大。11年之后,二方相继被检察机关逮捕归案。2001年1月,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处方勇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2002年7月16日,宁波市中级人民法院以贪污罪、偷越国境罪两罪并罚,一审判处方家幸有期徒刑14年6个月。回忆起他那段“天堂”里的地狱生活,身陷牢狱的方家幸痛悔万分。

亲情错位跌入泥坑

1988年的一天,堂弟方勇突然跑到我家,看他神色慌张的样子,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他匆匆掩上门,一看四下无人,“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说:“哥哥,你要救救我。”

我大吃一惊,不知他惹了什么大祸。

方勇声泪俱下地告诉我,他在前两年利用电脑划账的办法,贪污了银行十几万元。这次领导临时决定将他从工商银行调到交通银行去。如果新会计一接账,事情就会立刻败露。

方勇见我面有难色,立刻兜出他的预谋:“哥哥,我要逃到国外去,你不是在广州有朋友吗?快帮我联系一下。”

这几年我在南方贩服装,的确交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个叫翁文斌的认识几个搞偷渡的“蛇头”。沉思良久,我说:“你容我考虑几天,事情太大了,我一时无法回答你。”

这一夜我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了好多。方勇毕竟是我的弟弟,方家的一条血脉,我大伯就这一枝独苗。我咬咬牙决定铤而走险,不但要帮方勇逃出去,我自己也只能选择共同偷渡这条路。

第二天,方勇来了,他眉开眼笑地告诉我:“没事了,都搞定了。”我反而糊涂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的一个同行朋友答应暂帮他填平缺口,应付过这一关,再从长计议。

联络“蛇头”策划越境

事情终于在1990年的夏天发生。

那是6月里的一个晚上,方勇告诉我,到交通银行后他又搞过几笔钱。不久前,他填写了一张2万元钱的假支票,把钱划到了自己的户头上。晚上核账时,这张假支票被发现了。方勇急得不行,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我:“哥,再不走来不及了,你赶快与广州方面联络,一定要尽快出去。”

我到广州后很快找到了翁文斌,他说“蛇头”是香港人,要设法联络。几天后,翁文斌带着一个神秘的男人来与我见面。寒暄几句后,他就直入主题:“你们的事翁先生已经跟我说了,有几个地方可以选择,去荷兰,或者丹麦,要么到加拿大。”我选择了加拿大。

接着正式谈价钱。“蛇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一个人15万元,人民币交货。”这数字当时听来确似天文数字,但我已丧失了理智,说:“行。”

我匆匆赶回宁波,把广州的情况告诉了方勇。方勇异常兴奋,他说:“好,我们干脆再多搞一点,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抓住了也就一条命,总不能两手空空去国外要饭。”

在以后的几天里,方勇象是发疯似地接二连三做了几把“大手笔”:他女朋友章惠珍的父亲认识慈溪某银行行长,他就以“提取现金”为借口,然后给对方可观的“好处费”,要章父去联络,果然“搞定”了这位行长。方勇一次就从别人的户头划去了69万元。

方勇告诉我,他反复计算了,觉得钱还不够,要再弄一点。原来他想把他的女朋友章惠珍也带出去。我一向对章没有好感,觉得这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就对方勇说:“现在自身都难保,还带个女人做什么?”方勇显然听不进去。他说:“哥,你马上就飞广州,我已经把两笔钱划到了广东的东莞。你要抓紧办出去的手续,同时把那笔钱给我领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莞的账号抄给我。那两笔钱,一笔是25万元,另一笔是26万元。

方勇自以为得计,颐指气使起来。我有些反感,可转而一想,都已经上了“贼船”,还计较什么?到了广州就遇上了麻烦事,“蛇头”一时弄不到假护照。那护照是“蛇头”雇人用非法手段先搞到一本他人的护照,再换去照片,让持照人冒用他人的姓名去“闯关”。

大约等到第十天,方勇带着章惠珍到了广州。我们请翁文斌作中间人,把45万元放在翁处,商定事成之后才能付给“蛇头”。余下的钱换了3万美元和一些港币。我与方勇他俩不敢住在一起,像做贼一样躲在宾馆里,等着“蛇头”的消息。

假证闯关心惊胆战

我记得那是9月5日,“蛇头”拿来了“护照”。我护照上的身份是出生在台湾的美国人。“蛇头”告诉我,从广州和深圳出境都不保险,改由武汉出境。机票从武汉买到美国的三藩市,途经加拿大温哥华就下飞机,这样可以做得了无痕迹。这个航班要经香港和韩国的汉城转机,过关的时候一定要装得若无其事,决不可以自己露出马脚。“蛇头”还说他已经安排了人在途中护送,叫我们放心,万一有问题,他们也会买通海关化险为夷。话虽这么说,我心里仍蒙着一道浓重的阴影。

在武汉安检的时候,方勇他们先进去,我看见他们被边防武警叫住了,受到了盘问。我的心立刻猛跳起来,一种出师不利的预兆跃上我的脑海。我屏息细听他们的对话,大概听到武警在问他们,你们是台湾人,为什么报关填的都是简化字?我想这下糟了,方勇确实不会写繁体字,事先可根本没有想到。我也听不清他们到底作何辩解,只有干着急。好在不知怎么七讲八讲,居然让他们蒙混过关了。我倒是过得挺顺利。

这就到了香港。过关转机时我先走到前面,又顺利通过了,当我回过头去时,看到方勇他俩被移民局的人带走了。我想一定是他们心中没底,神色慌张,自己露出了马脚。我在候机厅里焦急地等着,既不见他俩进来,也没有所谓的护送人出现。我想,这下可栽在“蛇头”的手里了。去汉城的飞机就要登机了,怎么办呢?我只得硬着头皮先飞汉城,再在那里等他们。

我就像孤独的游魂,闯进了举目无亲的汉城。出发时根据“蛇头”的安排,为了装成“难民”身边不能带钱,因此方勇只给了我八千美金。钱马上会花光,我既不会英语,又不会韩话,如果“蛇头”不再来人,那我怎么办?我越想越可怕,只得装成哑巴,每天躲在宾馆里。

到了第七天,“蛇头”的电话终于来了。我不由分说地把他大骂一通,“蛇头”无话可答,只告诉我方勇真的出了事,我只能一个人去加拿大了。经过几番周折,我才茫然地登上去加拿大的飞机。

飘流异国受尽凌辱

我在温哥华一下飞机就被当地移民局带走了。我在移民局被审查了八个多小时,终获释放。临走时,移民局的官员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可我一句都没听懂,因为我不懂英语。一出移民局我就傻了眼,“蛇头”说过,可以到唐人街,而唐人街又在哪里呢?

我终于碰上了一位华人,于是找到了唐人街。但是事情并不象“蛇头”说的工作好找,唐人街的中国店铺并不需要临时帮工。有的告诉我说,你没有政府发的工卡,用了你就是违法的;有的问我会不会广东话,一听不会就摇头;有的一听找临工就烦,把我轰了出来。几天下来,一无所获,这才想到以前有人说过:外国不是天堂。

后几天我天天翻华文报纸,看看有没有招临时工的。终于找到了一家中国餐馆。餐馆收留我的原因很简单,非法打工价格便宜。我在那里洗碗打杂,每天干17个钟点。按当地法定最低工资每钟点5加元算,每月起码是2550加元,可老板说定只给我800加元。这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每月扣去400元房租、50元公交月票,再支出一些基本生活费,也能勉强混下去。我一无技术,二不通语言,成天挨老板骂。

每天十多个小时的工作里,除了吃饭,几乎没有停止过劳作。做墩头的时候,3个小时要切150磅牛肉或猪肉,相当于整整一头猪或四分之一头牛的份量,而且是冷冻到零下十几度乃至二十多度的冻肉,切着切着,双手都失去了知觉。同样,3小时里,又要把300多只冻鸡去骨、肢解、分类,只知道自己就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做着无数次重复的动作,一不小心,就切到了自己的手。这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不要声张,不能让老板知道,要赶紧擦去血渍,草草包扎了一下,又赶快干活。要不然,轻则挨一顿臭骂,重则被炒鱿鱼。

我后悔莫及,越想越窝囊,一段时间精神都快崩溃了。为了刺激,我又进了赌场,想作最后一搏。不料所有的钱又全赔了进去,我绝望了。这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中国大厨,这人菜烧得棒,人又特善良。他说你这么干不行,就真诚地教了我几手独门技术,终于使我在餐馆站住了脚,我又咬着牙干了下去。

弟弟竟然背叛了我

大约在我到温哥华的一年后,我突然接到方勇的电话,说他也到了加拿大,在一个叫“满地可”的城市里找到了打工的机会。他在电话中说,他在香港被移民局拘捕后吃了官司,最后“蛇头”买通人情才脱了身。他是伺机经莫斯科来到加拿大的。我问起章慧珍,他说别提了,早跟人跑了。毕竟是意料中的事,大难来临各自飞。

不久,我被加拿大警方逮捕了。事情的起因却很偶然。有一天喝早茶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广州人,大家都觉得很谈得来,谈着谈着就知道了他是温哥华一个黑社会“大全帮”的头,他告诉我准备去满地可银行用假支票骗钱。满地可是方勇住的城市,我就说能不能跟着一起去,顺便看看弟弟,那人满口答应。到了满地可,他们叫我在旅馆里等着,别上银行,那里危险。我就乖乖地等在旅馆里。不多时,突然有人打来电话,说他们在银行失手了,警察从他们身上搜到了旅馆的发票,叫我赶快走。我赶紧拎上包出了旅馆,就在我等“的士”的时候,警车到了。警察从我的拎包里搜出一张他们放的假支票,我就这样到了警察局。

起先警方怀疑我是一条“大鱼”,因为他们从互联网上查到了中国警方对我的通缉,就怀疑我是黑社会的“老大”。我反复说明实情,他们都不相信。我蹲进了外国的大牢,等着起诉。方勇来看我的时候,我将一肚子冤屈全倒了出来。我说真后悔到国外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又说万一说不明白,我只能将“大全帮”的真相兜出来了。

不久律师来了。律师告诉我,警方通过指纹鉴定,证明支票不是我的。出狱后我来到温哥华找到“大全帮”的人,谁知一见面他们就要杀我。我说,我对你们怎么啦?黑帮说:“你把我们的事全供了,你当我们不知道?”我说:“你们怎么知道我供了?”黑帮的老大看看我,冷冷地说:“别人说的,我们不一定相信,但是你弟弟专门从满地可飞过来告诉我们,这还会有假?”

这话对我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我真不明白方勇为什么要害我?是混不下去,想讨好黑帮?还是我先到加拿大,没有与他同患难,或者还有其他原因?这个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我当时对黑帮说:“如果我供了,你我今天还会在这里见面?至于我与方勇的恩怨过节儿,原因复杂,我们自会了断。”

黑帮见我神色自然,想想也有道理,就把我放了。

坐牢也要回国去

我已经有了两个案底,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加拿大。现在加拿大的警方又盯上了我的“非法移民”,我成了要“随叫随到”的嫌疑人。

我孤独地坐在家里,恐惧而又彷徨。我怕人敲门,也怕电话铃响,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把我抓进了大牢。

我好多次想回国来投案,可已身不由己。我在打工的时候,遇到了Lynn,我们相爱了,结了婚。Lynn有两儿两女,都很爱我。如今,大女儿已经做了妈妈,我这个身负罪案的外公,以后又如何向小外孙解释我的一生?

方勇终于被缉拿归案,我在电视上看到这消息后告诉Lynn,我被遣送回国的日子也在不久。Lynn很平静。她是西方人,却如东方女子一样温柔识大体。她开始默默帮我收拾行李,并把一家人的照片都贴在行李箱的内盖里。我被遣送的那天,她一直把我送到机场。

我有罪于祖国,但我还是中国人,坐牢也要回国去。我别无选择。(《检察风云》2002年18期郑剑文并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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