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1月20日上午8时50分,身兼当地两家单位总经理之职、家住吉林省吉林市昌邑区维昌街的李娟,在家中给自己的司机打了个电话,约他半个小时后来接她外出办事。
9点刚过,一阵敲门声响起。李娟以为是司机来了,马上打开了房门,却发现三个陌生男子站在门外,他们不由分说将她拽到卧室,按在床上,被狠狠地扎了一针。接着,李娟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两腿和双手被绳索勒得紧紧的,眼睛也被蒙着。她正要挣扎,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恶狠狠地道:“整死得了!”有人随声附和:“就这么着!装在箱子里,完事扔到江里!”第三个声音却有些犹豫:“不行吧,整死她能得到钱么?不如等拿到钱再说。”
李娟骤然惊出一身冷汗,她知道自己大难临头,面临着生死攸关的严峻时刻,恐惧加上寒冷,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这一哆嗦立刻惊动了三个歹徒,被蒙着眼睛的李娟感觉到歹徒走近自己,以为他们要“动手”,哭道:“弟呀,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不该这样对待姐。现在姐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一身担着两条人命。即使姐做错了什么事情,可孩子是无辜的,请你们放过我吧……”
“说这些干啥,把她装箱子里!”那个一直对她凶巴巴的男人厉声喝道。过分的惊吓使本来就患有心脏病的李娟再度昏厥过去。
三个绑匪分别叫曹英伟、马青雨和崔玉波,皆为吉林市人,都是26岁。2002年夏天,三人合伙做铝合金生意,但由于不谙市场行情,几万元投资很快打了水漂。10月的一天,三人相聚小酌,酒到酣处,深于谋算的曹英伟试探着问:“实在不行,咱们绑架吧?”出乎意料的是,崔玉波和马青雨竟同声应允。可绑架谁呢?曹英伟提出了目标:“东市场附近火锅城经理是个女的,她爸是厂长,她妈是个大经理,家里有钱,就绑她。”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潜伏在李娟家的楼下,摸清了李娟夫妻的生活规律。马青雨趁经营鹿场的父母不备,偷出一支“鹿眠灵”。崔玉波则在一个药店里买了两支一次性注射器。为了迷惑被害人,他们事先都取了绰号:曹英伟为“二柱”,马青雨叫“小胖”,崔玉波为“六子”。
11月20日天刚亮,他们就来到了李娟的楼下,8点钟看见李娟的丈夫开车走了,他们从楼下的报箱里抽出几张报纸敲开了李娟的房门。
之后,他们将昏迷不醒的李娟装进一个皮箱抬到楼下,乘出租车辗转来到离市区40公里的桦皮厂镇。当天,曹英伟执意要干掉李娟,因为他曾在李娟家搞过装修,怕李娟认出他真面目后,日后脱不了身。但这一杀戮计划却遭到崔玉波的反对,崔当时只想弄到钱,并不愿惹上命案。
李娟第二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知道自己还活着,她松了一口气。逐渐从极度恐惧和慌乱中回过神来,她开始谋划自救方案。她想到的策略是:动摇和瓦解绑匪的“军心”。她发现绑匪内部有一个可利用或争取之人。这个人是“六子”。从那句忐忑不安的“给她松松不”的问话中,李娟判断出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刚开始不同意“整死”她的那个男子。
就在李娟的大脑高速运转时,有人摘掉了她的眼罩。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农舍的炕上,那个一直“保护”她的“六子”一脸憨厚相。而被唤作“二柱”的男子却着实让她为之一怔:怎么这么眼熟呢?噢,想起来了!但她马上收起自己的慌张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听人说,歹徒在绑架勒索时,往往会杀掉与他们相识的绑架对象。李娟在心中暗暗将“二柱”列为首要“危险人物”,并决定迅速向“六子”靠近。
第二天,她小心翼翼地向绑匪发出试探:“弟呀,你们绑架姐,是敲诈索财呢,还是雇凶杀人呢,要是图财,你们让姐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知道姐还活着,这样,他们才会给你们钱,对不对?”
几个人嘀咕了一会,问清她父母家的电话号码,用她的手机拨通后递了过去。电话里传来母亲急切的声音,李娟顿时泪如雨下,连忙说道:“妈妈,女儿还活着……您想办法筹点钱给他们。您尽快和高总联系,他会帮助我们的。”她在暗示母亲报警。
曹英伟一把抢过手机,咆哮着追问:“高总是谁?”李娟不慌不忙地回答:“高总是我的情人,你们不是要钱吗,我家里没这么多钱,他和我好,会拿钱出来救我的……”实际上“高总”并无其人,她这么说完全是一种战术需要,尽量不让绑匪铤而走险。
从绑匪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他们已多次与她家里人电话沟通,并把敲诈数额从150万逐渐降为100万、70万,最后定为50万元。家人答应付款,但称钱不够,正想办法筹集。
绑匪开始吃饭了,突然,“二柱”出其不意地问她:“你认识我不?”李娟马上反应过来,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我怎么会认识你?”“六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也吃点吧,方便面行吗?”
为了试探“六子”的诚意,李娟故意问他:“弟呀,我想喝点粥、吃点咸菜行不行?”曹英伟嘴一撇:“想得美,我们都吃方便面,你一个要死的人还……”
“六子”很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吓唬她干啥,她这么弱,也跑不了,她不吃饭,如果死了,咱们也别想得着钱。”说完,竟然放下碗去为她买来了粥。
尽管生命朝夕不保,但李娟还是被“六子”一刹那间表现出来的善良本性感动了,并向他送去感激的目光。之后,她常不时和“六子”拉话:“弟呀,姐知道你们想要钱,虽说这些钱得让姐挣上好几年,但是只要你们放过姐一命,姐不会怪你们。你们拿了这个钱以后就走,以后别再干了,做个买卖,姐会尽力帮你们的。”
“六子”的人性仿佛重新被诱发了,他开始很细心地关照她,看到麻醉过后的她身体疲软无力,就不断地给她喂牛奶和糖水,知道她心脏不好,还给她买了治疗心脏病的药。
早在11月20日上午10时许,也就是李娟被绑架的两个小时后,李娟的丈夫就接到了绑匪打来的敲诈电话,他随即向吉林市公安局昌邑分局报警。
11月22日一整天,绑匪频繁地催促着李娟的丈夫筹钱,并渐渐对这种无休止的拖延失去耐心。当天晚上,他们“愤然”决定“撕票”。刹那间,李娟的性命被逼到了前所未有的“悬崖境地”。
对于这个决定,三名绑匪再次发生了争执,阻力仍然来自“六子”崔玉波,他主张钱一到手就放人。但此时作为主要谋划人的曹英伟已不再顾忌什么,见崔玉波再次成为绊脚石,他态度强硬地说:“就这么定了!小胖,你看住她,趁她睡着了就下手!”说着,递给马青雨一把磨得锋利的餐刀,并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崔玉波由此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他同意绑架,却想不到曹英伟那么嗜血,他说服不了曹,又觉得杀了李娟于心不忍。他想起昨天晚上,他们四人挤在窄小的炕上合衣而卧,嗜睡的“小胖”早早就已入梦,曹英伟虽然警觉万分,但也禁不住连日的疲惫和心焦沉沉睡去,只有他和与其相挨的李娟不能入眠,他们小声地谈着,李娟谈她的创业,她的生活,也谈了她的伤感:“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平时总是千方百计与人方便,我还有父母,有丈夫,还有未及报答的恩情和尚未奉献的爱心。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李娟不凡的谈吐、娓娓的声音和深刻的道理,仿佛为“六子”开了一扇窗,受到感染的“六子”也自剖心迹:“我真的不知道绑来的是你这样的人,如果早知道,我绝不会做。”
昏昏沉沉中李娟感觉有人来到身边,睁眼一看,是“小胖”,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狞笑,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她立即大声嚷着:“六子。”时刻关注她的“六子”匆匆跑过来,看到“小胖”手中的刀,当下严厉地警告他“不要胡来”。李娟也充满愤怒地对“六子”说:“姐不喜欢他,最好你在姐身边,要不姐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正在这危急时刻,曹英伟和李娟丈夫的联系有了新进展,她的丈夫说“钱凑齐了”,并答应马上交钱,让他们放人。但曹英伟只想着等钱一到手就“撕票”,他留下“六子”看守李娟,和马青雨前去接头取钱。
11月22日晚10时,曹、马二人打车来到市区,在施下一些迷雾后,用电话命令李娟的丈夫:“到北极立交桥上把钱扔下去。”在警察的授意下,李的丈夫坚称“不见到妻子决不扔钱”。而绑匪则信誓旦旦地保证:“收到钱一定放人。”双方僵持了40分钟,没能达成“共识”。狡猾的曹英伟对马青雨说:“赶紧走吧,呆的时间太长了,恐怕不安全。”他们恨恨地离开了吉林市区。
在曹英伟、马青雨离开农舍前去取钱时,李娟本能地感到他们回来必定凶多吉少,便对“六子”说:“弟呀,姐看你是个好人,有心帮帮你,姐家里有4万元钱,姐会告诉我丈夫给你留好,你要不信,姐可以用电话告诉他。”
“六子”默默地把手机递给她。李娟对丈夫说,“这个弟对我挺好的,家里的钱你不要动,就算咱们答谢他的。”接着,她告诉“六子”:“咱们走吧,不要在这儿坐以待毙了。”“六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与她走出了房门。
月黑风高,他们在坎坷的土道上跌跌绊绊地走了两个多小时,不知身在哪里,正好上了大路,刚想找人问一下,不料偏偏冤家路窄,迎面碰上了扫兴而归的曹英伟和马青雨。气急败坏的曹英伟下车怒目相逼:“干啥去,咋跑这儿来了?”
李娟不慌不忙地回答:“看你们去这么久了没回来,担心出事,不敢呆在家里。”一席话打消了曹英伟的满腹疑虑。
同车返回途中,李娟猛然发现前方收费站有警察设卡堵查,当时高兴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但老奸巨滑的曹英伟很快将她夹坐在中间,用尖刀逼着她不许出声。她只得默认了曹对警察说的“她是我姐”的谎言。
四人再次回到那间农舍,失败的阴影使得绑匪的情绪极为低落。半个小时后,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打开门,竟然是一位辖区民警!农舍的气氛顿然紧张到了极点,警察问曹英伟:“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曹搪塞道:“那个是我姐,他俩是我的同学。”李娟眼睁睁地看着警察走了出去,热泪顿时流满了面颊。
警察的到来,使曹英伟和马青雨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惊慌,他们匆匆在厨房里商议最后的计划:先“撕票”,再索钱!在这最后的关头,“六子”竟然同意了!
11月23日清晨,她感觉一切出奇的好。“六子”说:“你的药快吃完了吧,我去给你买点药。”“小胖”说:“我去给你买张卡,买回来你好给家里打电话。”其实他们是出去踩点,看看从哪里把她扔进松花江。
房间内只剩下她和曹英伟。一阵敲门声,昨天那个警察又来了,她高兴得一下子从炕上跳下地。警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曹英伟抢话说:“她是……”李娟大声说:“我叫李……”话音未落,曹英伟夺门而逃,警察一把将他拽住,一个背摔,将其按倒在地。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极度的兴奋使李娟再次昏倒。
其实在收费站,设卡堵截的民警就已经从三男一女的特征中,从女方那迷茫的眼神中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记下了那辆出租车的车号,并了解到车上的三男一女在桦皮厂镇淀粉厂住宅下了车。接下来是社区民警寻踪索迹、逐家逐户地调查……情况就此探明了,民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这里,及时向上级作了汇报。警方立即对那幢民房展开包围。
刑侦人员把饱受惊吓的李娟扶到炕上,简要了解情况后,决定守株待兔,擒获崔玉波和马青雨。20分钟后,“兔子”触网。当警察押着“六子”从李娟面前走过的时候,四目相对,双双热泪长流。“六子”充满歉意地对她说:“姐,我对不起你……”他双膝弯曲,欲以跪谢罪,被警察一把拽起来。
善良的李娟至今仍在关注着“六子”,惦记着他今后的命运。毕竟,他使她在魔窟里感到一丝来自人性的温暖,让她在黑暗的炼狱里见到了一束光亮。(《知音》2003年3月上半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