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刘迟的时候,23岁的她已经在松堂临终关怀医院做了7年的志愿者。
7年前,16岁的刘迟和同学作为志愿者被老师领进了北京松堂医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都是要死的人了,能有什么可聊的?”所有的同学都进了病房,只有她固执地、孤零零地守在门外。“好吧,豁出去了。”她抄起两个苹果,推门而入。阴暗的病房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3个老人,一个90多岁,迷糊着;一个脸上插着管子,面无表情;只有一个老人坐起来,慈祥地望着她。“奶奶,您得什么病了?”离床八丈远,刘迟就嚷上了。她事后说,那纯粹是给自己壮胆。
挨到能离开的时候,刘迟小兔子似地蹦出来。可护工又把她请了回去。那个老太太一把拽住刘迟的手说:“多俊的闺女呀,我也有一个跟你一样大的孙女。孩子,下次别来了,瞎耽误工夫。其实……我倒是盼着你们能来。别看我算不出来今儿是礼拜几,可我能算出来,你们这些孩子什么时候能来。”这话让刘迟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一周以后,她鬼使神差地又露面了。听见门口有响动,老人的耳朵竖起来:“我就知道是这孩子来了……”打那儿起,刘迟开始每周一次守望这生命即将枯竭之地。
关爷爷一生未娶,孑然一身。对这样的老人,刘迟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老人说,他这辈子都没什么可牵挂的,不想老了老了,倒有人让他惦记了。
有一回,刘迟没有按日子到医院,关老爷子吃不下睡不着,脾气暴躁,最终病倒。刘迟知道了,跟老爷子嚷嚷:“我可告诉您,我功课越来越紧了,今后,来您这儿,逮着哪天是哪天,没准谱儿,您可别瞎惦记着。”这招儿真管用,从此,关老爷子再也不跟日子较劲儿了。
“都是平凡人,一生也遇不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点经历,翻来覆去地跟你讲,就像祥林嫂,听多了也挺烦。”刘迟这样评价在松堂医院陪聊的日子。“可有的时候,我还得引导他们说这些事。因为这些值得记忆的日子,是他们舒心的解药。”关老爷子脾气不好的时候,刘迟就央求他:“您再跟我说说,您被毛主席接见的事。我的同学都特羡慕我认识您这样一位50年代的老劳模。”老人一下子神采飞扬起来……刘迟告诉记者,那段经历,她听了足有500遍。
从1997年到2000年,刘迟看着关老爷子从神采飞扬,到拄拐杖,到卧床,到昏迷。刘迟守在他身边央求他:“您要再不醒,我可把您爱吃的烤白薯、驴打滚送给老蔡头了。”关爷爷竟睁开了眼睛。
两个星期后,关老爷子过世了。空旷的太平间里躺着盛装的、孤零零的关老爷子。刘迟抹着泪儿说,“这太平间够气派吧?全是大理石的。当时,我就跟他们说,一定要建得气派,咱医院的老人都要从这儿走,再不气派,可就来不及了……”
每次来到病房前,长大了的刘迟不再如第一次那样推门而入。她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往屋里窥探,看见那些眼熟的水杯、挂在墙角的衣服,心才放下来:“人还在,人还在。”刘迟说,她最怕看见太干净的床单,那意味着又一个老人走了,又一个老人要来了。
刘迟曾亲眼见到一位心理医生问90多岁的老人:“爷爷,您告诉我,您还能活多久。”老人惊恐地望着医生,望着刘迟,然后声嘶力竭地喊:“我要活1000岁!”刘迟说,一个人不管曾经多么显赫或平庸,软弱或强大,善良或邪恶,面对死亡,都是一样的恐惧。是临终的老人教会我善待生命,尊重恐惧。“我来了,我哄着他们,然后分担这恐惧。”
2002年底,大学毕业的刘迟进入方庄麦当劳店做了见习经理,生活中的许多内容因此而改变,但是,每周的那一天还在。那一天,漂亮的刘迟,备足了香蕉、酸奶,先是守在病房外心绪不定地窥视,然后冲着床上的老人大喊:“哟!老太太,今儿气色真不错!”
能坚持经常到松堂医院看望老人的志愿者,据说只有3个人,两名老外,还有一个就是刘迟。7年里,在“松堂”过世的老人中,与刘迟相识的足有百位之多,这是作秀者或偶尔施恩者永远达不到的境界。(《北京晨报》2003.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