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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主人公吴小玲 |
2003年10月17日，河北省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刑事裁定，驳回在行唐县“处女卖淫案”中涉嫌非法拘禁罪的4名干警的上诉，维持长安区法院做出的一审判决。至此，这起在全国闹得沸沸扬扬的“处女卖淫案”终于尘埃落定。
10月23日，记者采访了本文主人公及相关人员，了解到本案背后鲜为人知而又触目惊心的故事。
吴小玲，1983年生于石家庄市行唐县吴滋沟村。2002年7月，她在本村学了理发手艺后，到行唐县城“追梦理发店”当理发师。
2002年8月20日晚9时许，吴小玲和店主贾英在店门前站着聊天。这时，从停在不远处的一辆挂着公安牌照的小汽车里下来两个穿便衣的男子，直接进了理发店，问吴小玲：“你们这儿有别的服务吗？”吴小玲摇头说：“没有。”
其中一男子掏出一张卡片在吴小玲面前一晃，说：“我们是公安局的，跟我们走。我们要调查一些情况。”紧接着不由分说地将她俩扭送进了车里，吴小玲这时发现，车里还有一个女孩，叫董洁，是一家饭店的服务员。她们很快被拉到了翟营派出所。
一个干警要吴小玲“考虑自己的问题”。她不解地问：“我有什么问题？”对方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指了指隔壁的屋子说：“你听，贾英不老实交待正在吃苦头。”
贾英和董洁从另一间屋子里传出的尖叫声，异常地凄惨恐怖，这声音令吴小玲不寒而栗。一小时后，干警们将痛苦呻吟的贾英和董洁拖了出来，把吴小玲推了进去。
屋里有四个人，吴小玲后来知道他们分别是赵增光、赵国利、高建红、王兰军（临时工，案发在逃）。赵增光凶狠地吼道：“交待你的问题。”吴小玲被吓得直打哆嗦，茫然地问：“要我交待什么问题？”
赵增光说：“你在理发店干活，还能有什么问题？卖淫问题。”吴小玲说：“我连朋友都没谈过，哪有那事！”赵增光见她辩解，上去就抽她的耳光，吼道：“老子早就掌握你的情况，看你还嘴硬！”
吴小玲的脸被打得火辣辣地疼，嘴唇也被打得出了血。她捂住脸哭道：“我还是个处女。你们不相信，我可以跟你们到医院做鉴定。”
然而，吴小玲的哭诉换来的是下流的咒骂，并拳脚相加。吴小玲哭喊着求饶。赵国利拿来一张纸问：“于国斌你认不认识？”
吴小玲说，认识，但没有那种关系。得到的又是暴雨般的拳脚。在赵增光的示意下，王兰军从屋外拿来一条棉门帘铺在地上逼着吴小玲趴上去，然后用椅子卡住她的腰部，并坐在上面。见赵国利、高建红踩住了吴小玲的双腿，王兰军边用电警棍电击她的头、肩和后背，边逼她承认于国斌嫖娼。
吴小玲失声哭叫，但她还是不承认有卖淫行为。接着又是一次的电击和脚踩脚踢。吴小玲浑身痛得冷汗直冒，实在受不了，只好苦苦哀求：“你们别打了，让我起来。”
赵增光要吴小玲跪在门帘上坦白交代，吴小玲哭诉道：“我确实是处女，真的没有卖淫。我求你们去医院鉴定，等查清了再审我也不迟。”
高建红一脚将吴小玲踢倒在地，骂道：“妈的，看来你是属棉花籽的，不打不出油！”紧接着，几个人轮番对吴小玲劈头盖脸地打，并用电警棍电击。
吴小玲被打傻了，打怕了，他们要她说什么，她就点头承认什么。她不仅承认与于国斌有性关系，还承认了他们要她承认和她有性关系的高路军、赵秋海、张军、王秋良。
吴小玲违心地承认这些后，以为他们不会再打她，没想到他们又逼着她供出别的“嫖客”。她哀求说：“再没有谁了。”接着，她又被重重地踢了几脚。吴小玲眼见着他们要拿电警棍击她，又违心地“供出”熟人和老乡：左小江、张立国、赵政道、李志明……
第二天傍晚，赵秋海被叫到了派出所。所长王银海几次问他：“你有没有找过小姐？”见他坚持说没有，赵增光和王兰军便将吴小玲从屋子里推到站在院子里的王银海的面前。
王银海当着赵秋海的面扇了吴小玲几耳光，然后将她用力摔趴在赵秋海的面前，厉声吼道：“你们有没有上过床？”威逼之下，吴小玲不得不违心地承认与赵秋海发生过3次性关系。
赵秋海仿佛不认识似地望着吴小玲，愤怒地吼道：“我什么时候与你干了那事？你不要血口喷人！”王银海见赵秋海这种态度，命令赵增光：“把他铐起来！”赵秋海当场就被一个干警在背后猛击了一拳。
赵秋海被推进一个屋子，很快便传出被打的惨叫声，听着那喊冤声，内心受到谴责的吴小玲无声地流着泪。大约一个小时，忍受不了的赵秋海也承认与吴小玲有过性关系。后来，赵秋海的家人来缴了2000多元罚款，才把他领走。
第三天上午8点，赵国利、赵增光、王兰军用车带上吴小玲到行唐县城与“嫖客”当面指证。
王秋良不在家，于是，他们又来到县外贸局找于国斌。他们让吴小玲在车里等，并让司机看守她。赵国利等三人在外贸局院里与于国斌吵了起来。他说，他敢当面对证。也许是赵增光他们心虚，没让吴小玲对证。他们又带着吴小玲到机械厂找张军。
吴小玲与张军是同乡，而且与他妻子的关系很好。张军被赵增光他们强行推进车里，怨恨地盯了吴小玲一眼，说：“我和她绝对没有那关系。”
第五天上午，王秋良被带到了派出所，这天，被关押62小时的张军，在其妻子向派出所缴了2800元罚款后，才被放了出去。王秋良的妻子缴了2000元，也领走了王秋良。
也是在这天上午，王兰军对吴小玲说：“你先回去吧，给你王所长的手机号和所办公室的电话。如果那些被你供出的人找你的麻烦，你就打电话。”临走前，赵增光威胁道：“你要是跟着他们一起闹事，再捉住你，我们就用弹簧椅摇你，送你劳教三年。”
吴小玲在翟营派出所被非法拘禁长达82小时后，带着浑身的伤痛哭着离开了派出所。回到理发店，她准备收拾衣服回家。没想到，父亲吴文平来了，看到父亲，她忍不住号啕大哭，说：“爸，我是冤枉的。”见女儿被折磨成这样，吴父不禁老泪纵横。他没敢告诉女儿，她妈都气得吐血了……
吴文平叹息着说：“孩子，你受冤枉也就罢了，但不该冤枉别人呀！现在，赵秋海的媳妇正与他闹得不可开交……”当老人从女儿口中得知那几个干警残暴打她的经过，老人这才明白是屈打成招。
第六天8时许，吴小玲来到县中医院妇产科。半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处女膜完整，未发现撕伤痕迹”。捧着那张检查结论，吴小玲顿时泪如泉涌。
吴小玲马上将医院证明复印了十几份，然后一一地给那些“嫖客”家中送去。她以为，有了这份证明，就能还自己和“嫖客”们的清白，派出所会把罚款退给他们。她在县公安局找一位领导反映情况，没想到对方冷淡地说：“你把检查结果放这儿，看看再说。”
从公安局出来，吴小玲又到翟营派出所，把检查结果递给王银海。王斜着眼睛对她说：“怎么？找到替身了？弄个假鉴定来糊弄我？”赵增光在一旁嘲讽道：“你要是处女，这世界上就没有处女了。”
吴小玲没想到有了医院的检查结果，他们还这样地侮辱她。她虽然气得不行，但什么也不敢说，害怕又抓她，赶紧逃离了派出所。
见公安局和派出所对她都是这种态度，吴小玲知道找他们还不了清白。于是，她与父亲一起找到龙州律师事务所杨富壮律师写诉状。两天后，她将诉状送到了行唐县检察院。她哪里知道，县政法委将检察院报的材料转到了县公安局。县公安局局长马上指示翟营派出所找“嫖客”与吴小玲对证。吴小玲听到风声，在父亲的陪同下，找到了石家庄市检察院。
接待吴小玲的同志看了材料后，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给她出具司法委托书，要她到省白求恩和平医院做司法鉴定。9月10日，吴小玲到该医院做司法鉴定。拿到“处女膜完整”的结论，她赶紧往市检察院跑。
在检察院门口，吴小玲万万没有想到被赵增光和赵国利堵住了。他们把她架到市公安局，把她塞进停在那儿的车子里，上来就是几个耳光，还边打边骂：“叫你告！叫你告！”
吴小玲被拉到了县公安局，下车前，赵增光威胁道：“你见了局领导，必须和先前在派出所说的一样，否则，我就送你劳教三年。”所以，公安局领导问吴小玲什么，她就违心地回答什么。她只希望能尽快放她出去。
11日上午，王银海拿了几张纸过来，纸上的内容不让吴小玲看，只要她在上面签名、按手印。然后，他骗她：“你供出的那些‘嫖客’都想找你的事，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只好把你保护起来，让你到行唐看守所呆几天。”于是，她被关押了起来。
9月20日，王银海给吴小玲送来逮捕证，说她涉嫌诬告陷害公安局，被正式逮捕。如梦方醒的吴小玲顿时失声痛哭。她质问：“明明是你们诬陷我，怎么成了我诬告你们呢？”
吴文平决定冒死给女儿讨公道。他先后找到石家庄市人大、检察院、公安局、法院、河北省人大等部门哭诉女儿的冤屈。此事引起省人大领导的高度重视，批示：严查此案。
石家庄市检察院成立了专案组，调查这件“处女卖淫”案。检察官们先后两次到看守所调查吴小玲，又分别找赵秋海、王秋良、张军、于国斌等人了解情况，“处女卖淫”一案的真实情况终于澄清。在专案组的干预下，10月26日，行唐县公安局才以“吴小玲不应追究刑事责任”为由撤案。
吴小玲在被关押47天后，于10月26日晚11点被释放。
吴小玲从多方面了解到，在她入狱期间，那些被她“诬陷”的人相继发生了很多事。赵秋海多次被县公安局拘传，他害怕抓进去挨打，便向单位领导谎称有事，于9月27日晚逃到郑州躲了起来。
王秋良以为交了罚款就没事了，然而9月24日公安局又找他，吓得他躲在平山县不敢回去……张军出来后，怕再受皮肉之苦，去亲戚家躲了两个多月。
于国斌听到被医院证明是处女的吴小玲竟然被逮捕，吓得血压升高、心脏病复发……
这些人的不幸令吴小玲愧疚自责，她偷偷外出找新闻单位。12月2日，《法律服务时报》在显著位置刊登了《河北也曝“处女嫖娼案”》，使吴小玲的冤情第一次得以公开曝光。
报纸出版的那天，吴小玲特地买了1000份，并与父亲一起给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和相关部门包括县公安局和翟营派出所散发。
行唐县及公安局的有关领导得知媒体介入后，担心事态扩大，找到吴文平，要求给他家12万元的赔偿以平息此事。12万，对吴家来说的确有巨大的诱惑力，但为了女儿以及那些受害人一生的清白，吴文平拒绝了。
12月中旬的一天，吴小玲正躲在朋友家写控告信，她父亲打电话告诉她，王银海几人被拘留了，省检察院让她去一趟。吴小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连问了父亲好几遍，泪水不由直往下掉。
依照相关法律，法院判决：被告人王银海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赵增光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赵国利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高建红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
四被告对此判决不服，向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2003年10月17日，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刑事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专家点评〕中国政法大学刑法学教授阮齐林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此案错得离奇、明显。其一，是刑讯逼供，涉案的有关人员手法娴熟，令人震惊；其二，是涉案人员尤其是涉案机关，为了文过饰非，对控告、申诉人进行打击报复，令人齿寒。 阮教授认为，办案人员没有履行适当的法律程序，就将错误认定的违法嫌疑人拘禁如此长的时间，具有非法性。即使吴小玲卖淫事实成立，也不能据此排除拘禁的非法性。对如此严重违反法律程序办案的行为和人员，不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难服民心。由本案可见，执法机关及人员执法为民的观念确实有待加强，执法水平也有待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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