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咨询过律师,他们说在法律上我的确是无罪的,可
我却在悔恨中不能自拔……
――本文男主人公的话
2002年7月13日晚,四川省宜宾市某公司女职员梁丽从公司回家途中,遭遇两名歹徒抢劫,并被其中一名歹徒强暴。从此以后,原来对她十分体贴的丈夫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由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2003年7月14日凌晨,在受害的一年后,26岁的梁丽选择了自杀。梁丽的丈夫洪忠元难以忍受良心的谴责,向记者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妻子受辱导致家庭突变
大学毕业以后,我便独自在外闯荡。1998年5月,我回到故乡宜宾,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给我介绍对象的很多,但我始终找不到恋爱的感觉。直到第二年秋天,梁丽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现状。
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梁丽很美,第一次见面,我就迷上了她。
2001年春节,我们有了自己的家。结婚那天,我才知道梁丽的身世:梁丽的母亲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她父亲很软弱,继母成了家里的主宰。高考时,梁丽考上了上海一所著名学校,可继母却以费用太高为由,让她就读了本地的学校。梁丽说,她心里一直很苦,直到遇见我。
我在心里发誓,绝不让她再受一点儿伤害。婚后梁丽接管了公司的部分业务,我们决定2002年底要一个孩子。
2002年7月13日晚上,因为洽谈一笔较大的业务,我提前离开公司去陪客户吃饭。梁丽由于在公司做账走不开没去。
我回到家己经是10点多钟了,见梁丽还没有回来,我便给她去了电话。她告诉我快做完了,并叮嘱我先睡。凌晨两点多,我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打电话来的竟是警察。警察说话的语气很委婉,但我还是听出,梁丽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我按照警察的吩咐赶往西区派出所。
在派出所,梁丽惊魂未定地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一杯水,身上披着一件警服。她浑身都在颤抖。一见我出现,梁丽放下水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笔录结束以后,我终于非常清楚地知道,梁丽在回家的路上被歹徒抢劫,并被其中一个歹徒强暴了。
再说爱你不容易
梁丽没有太重的伤,只是皮肤上有一些擦痕。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整整一天,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梁丽一直在流泪。这之后,将近一个月时间,我们的屋里没有一点儿笑声。
2002年9月,公司有笔业务需要去深圳。为了缓解梁丽的心理压力,我故意推说自己走不开,让她带着一个女孩去。从深圳回来以后,梁丽有了好转,也就是那天,我突然意识到,梁丽需要一个新的环境。
国庆节过后不久,我把公司搬到了离市区很远的县城。从那以后,梁丽的确有了变化,许多时候甚至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自从她遭遇那次噩梦后,我们一直没有肌肤之亲,因为想到她曾被人玷污,我就没有了欲望。也许是新的环境唤回了我的一点儿正常欲望,那是个秋凉之夜,梁丽没有拒绝我,当一切都如常地进行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怀里的她始终没有正常的反应。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像是突然明白,我自认已经走远的噩梦其实从没有离开过我们。
穿好衣服后,我点燃了一支香烟。不抽烟的我被呛得不停地咳嗽。梁丽又开始抽泣,她整个人在被子下轻轻地发抖。我一直没有说话,梁丽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让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随后的几天,我很少回家,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我以为拼命工作可以让自己好受一些,可只要我一停下来,脑子里依旧是自己的女人被歹徒蹂躏的情景。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在意起别人的议论,别人几句无意的玩笑,也会让我非常紧张。这样神经质的压力终于让我不堪重负。我有时几天不回家,梁丽给我打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忠元,你回家吧,我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知道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只是告诉她公司的事太多。梁丽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见到我,那我明天就走,走得远远的,保证不让你看见。”
梁丽的话突然让我有点儿害怕,我赶忙对她说:“你千万别乱想,等我忙完了,晚上就回去。”晚上回去时,梁丽己经做好了饭菜等我。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原谅”她,但我的确不希望她离开。因为我知道,除了我们家,她实际上无处可去。几天不见,梁丽很明显消瘦了许多,红肿的眼睛告诉我,这些天她流了很多的眼泪。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边:“你没事吧?”我的话音未落,她的哭声又一次将整个屋子的气氛弄得非常沉重。
自从梁丽出事后,我也常常产生一种想哭的冲动,可我无处可哭。父母亲己经不止一次催促我们快点要一个孩子,可我只能告诉二老,我们太忙,无暇顾及。2003年元旦过后,梁丽告诉我,她怀孕了。看着化验单,我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去做了吧,我们现在没时间带孩子。”梁丽没有想到我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她愣了很久,可我坚决地摇着头说:“我现在还不想要孩子。”说这话时,我感觉到积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流过我的脸颊。
我有了别的女人
2003年春节前夕,当人们都在忙着准备年货时,我陪梁丽到医院做了人流。在父母家吃年夜饭,母亲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件事。我没有说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给母亲解释。梁丽放下饭碗转身跑到了里屋,虽然相隔一道墙,但她的哭声还是传到了父母的耳朵里。
尽管我竭力隐瞒着事情的真相,但最终还是在父母不信任的追问中说出了事实。那个夜晚,所有的人都在为辞旧迎新而欢天喜地时,我们一家却泪水涟涟。我安顿好母亲,梁丽己经不知几时离开了母亲的家。我立即开车回到家里。
一股浓烈的煤气味儿迎面扑来,我冲了进去。梁丽已经人事不省。急救中心的车很快就来到了楼下,医生说,幸亏来得及时,否则生命就有危险。梁丽从医院出来,己经是正月初八。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积压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忍不住了。“我没有脸再活下去了,我不能再让你跟着我丢人。我该死,我该死呀!”“死、死、死,你当初干吗不死?”梁丽很惊讶地抬起头来,那眼神中有一种很深的失落。我知道自己失言了,但我没有为自己的话向她道歉,我甚至觉得这才是自己早就想说出来的话。
那天,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发现梁丽一夜没睡,她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后,梁丽说:“忠元,我们离婚吧。”“你还嫌不够丢人?”
那个春天过后,我处在了一种百事不顺的境况中。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差,原本已经走上轨道的业务也不断出错,6月,我几乎面临从未有过的窘境。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她叫陈芳,说实话,作为我的员工,陈芳并不是十分出色,除了性格比较乐观,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在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闯进了我的生活。
那天下班以后,我依旧独自守在冷清的办公室里,陈芳走进来,说:“都10点了,你怎么还不回去……还有,你最近为什么这么憔悴?”
不知道是陈芳的出现让我感到了某种久违的东西,还是压抑太久终于爆发。我流下了眼泪。“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能帮你,我什么都愿意做!”陈芳有些不知所措。我摇了摇头用手势示意她离开,然后伏在桌上终于哭了起来。
等我平静了,陈芳走进来,跟我东扯西拉地说闲话,一直陪我到第二天凌晨。陈芳还没有结婚,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我在一起。陈芳一直不知道我是为什么难受,我更不会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在她眼里,我不过是压力太大,或者说婚姻不幸福。在一天夜晚,陈芳居然去一家宾馆开了房,她告诉我,她爱我,希望我在她那里得到安慰与爱。
为了不让我有压力,陈芳对我说:“我不奢望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只希望你真正快乐。”但我无法真正快乐起来。我突然发现自己变了,每一次亲热,我都像在实施一次强暴,看到陈芳的痛苦模样,我竟然会有一种快感。
我才是杀害爱妻的“凶手”
陈芳的出现没有改变什么。梁丽仍然是足不出户,她在我心目中己经判若两人。那天,接到梁丽的电话我立即赶回家,已经有两个人在等我。那是我的两个老客户,他们是来讨债的。不知是因为被人追债的原因,还是那天梁丽穿的睡衣刺到了我的隐痛,客人走了以后,我将一个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梁丽没有说话,她弯下身去收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怒火撞在了一块坚冰上,我有些恼羞成怒:“你还是不是人呀?你看你自己的样儿。”我指着她说。梁丽这才意识到我为什么发火,事实上我进门就想发怒,因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穿着短袖睡衣面对两个男人。“我不知道他们要来,我还没来得及换掉,你就回来了……”这些日子的所有不顺都化为怒火:“你是不是他妈的被强奸上瘾了?”梁丽手中的玻璃碎片重新散落了一地,几滴殷红的鲜血从她紧握的拳头里流了出来。
当一切都又归于平静后,我对梁丽说:“我们离婚吧。”关于离婚、梁丽是早有此意的,但这个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感到意外。“是该离了,我已经配不上你了。”梁丽像是自言自语。“不是的,是我有了别的女人。”梁丽似乎并不关心这些,她看了我一眼问:“真的决定了?”我点了点头。当天晚上我们再也无话,午夜时分,我被陈芳的电话叫走了。
那天是2003年7月13日,对于我来说,那是我生命中永远黑色的日子。我离开了家门后直接去了酒店,直到第二天上午接到公安局的电话,我才知道,梁丽走了。出事的当天,梁丽一大早出门到银行取出了所有以她名义存的现金,回到家中放好,然后从我们居住的六楼上跳了下去……
她留下了一封遗书:
“忠元,我走了,你再也不用为我而苦恼了。这一年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一直很感激你的宽容,甚至当我知道你和陈芳的事后,我也没有一点儿责怪你。我不是没有感觉,只是我知道,你为我已经受了男人无法忍受的屈辱。我太爱你,即使只能做你名义上的妻子。我想她可以替我尽一些作为妻子的义务。直到今天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地自欺欺人。我庆幸你让我打掉孩子,才让我今天有走的勇气……我只有一个遗憾,就是强奸我的罪犯至今仍逍遥法外,他让我们家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我希望你能帮我,把他绳之以法!最后我还想求你一件事,我爸爸一直想买一套音响,我答应过他老人家,如果你觉得不过分,就帮我尽了这份心吧!”
看到这里,我倒在沙发上号啕大哭。
梁丽走了,她在遗书旁放了刻意剪贴的几张报纸。那是我近段时间拿回来的报纸。我至今都搞不明白,当初我是故意还是毫无目的的行为,因为那些报纸上都无一例外地刊登着相似的内容:某某女孩在遭遇到性侵犯后选择自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这样的报纸带回家,我更无法知道这对梁丽的选择是否起过什么作用?
我曾一度相信,梁丽是真的解脱了。可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并没有让我得到真正的解脱,因为我知道梁丽的死与遭遇强奸有关,但更与我有关。我无法工作,许多找上门来的客户也被我拒之门外。出事后,我与陈芳一刀两断,睁开眼闭上眼都是自己的爱妻,我突然明白,梁丽是我一生中的最爱,可是,因为自己偏执狭隘的贞操观,我逼死了自己的爱妻。
这几个月来,我处在一种极度的自责和懊悔当中,甚至连睡梦里都是梁丽盯着我的眼神。我经常去公墓,在那片静寂的世界里拷问自己变质的灵魂。梁丽没有怨我,可我知道,她在哭,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哭诉自己的不幸和爱人的冷酷。
2004年春节,我重新去了一趟海南,试图从那些依旧的风光中找到与梁丽相处的美丽的回忆。可我失败了,因为我所能看到的,仍然是她盯着我的眼神,那眼神一直抵达我的灵魂深处,她在无声控诉:“最爱的老公,你是杀害我的凶手!”
我去咨询过律师,他们说在法律上我的确是无罪的,可我却在悔恨中不能自拔。梁丽死了,可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她不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我是她深爱的丈夫,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倚仗的人,可在她最艰难的日子里,是我把她推向死亡的深渊,我才是杀害她的真凶
(《知音》2004年第11期 洪忠元口述 蜀山客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