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医生认为，只要以药养医的体制不变，让医院自己去反对大夫吃回扣，如同自断其臂。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大夫的回扣和医院的药品收入是成正比的。
收回扣,骨科是“重灾区”
浙江瑞安市人民医院（温
医院在周边地区很有名，一是人民医院是这里最好的医院，该院的骨科更被认为是“浙江省县市级医院中最好的”。二是医院这两年轰轰烈烈地搞了“杀红包”活动，向社会公开承诺不接受病人的红包和礼物。
然而医生集体收受回扣的串案还是发生了，骨科成了“重灾区”。
2003年7月16日至9月5日，根据浙江省统一部署，瑞安市审计局对瑞安市人民医院2002年度财务状况进行就地审计。
钢板和不锈钢螺丝钉是骨科常用的医疗器械，但是经销商卖给瑞安市人民医院的一套1万多元的骨科用钢板材料，审计人员6000多元就能买到。在实际使用中，瑞安市人民医院有的是根据实际使用情况和病人结算，而有的则是按套结算（通常是上肢一套，下肢一套）。螺丝钉一般要200元―2000元一个，医院有时会少用，而结算时却按正常使用向患者收钱。
审计人员抽查了骨科几十份病历，同时调取X光片查看。“在X光片上，钢板和骨头、肉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一名审计人员说，结果让我们吃惊，少用螺丝钉的竟然高达10%－20％。比如患者丁某，7枚不锈钢螺丝钉，少安装了3枚。患者吕某，少安装了5枚。
随着审计工作的深入，瑞安市人民医院更多的问题暴露出来。
重复收费、擅自增加收费项目。2002年度，监护病房与内科病房住院病人清单，重复多收ICU重症监护病房病人特护费30元／天、CCU监护病房病人特护费5元／天、监护费12元／天，全年合计8．8万余元。擅自增加收费项目收取ICU、CCU病房病人输液泵输液5元／次、胸前电极3元／只、心电监护仪开机费10元／次、气体监护仪50元／次、气体插管护理5元／天、护士用住院病人观察量表6元／次、体温脉搏血压呼吸监护四项1元／次、空调费10元／天，全年合计17万余元。以上总计26万多元。
2002年度，瑞安市人民医院将科室多余退药及药商的药品赠送、药品返利等药品收入合计57万余元作为“其他收入”入账。2002年度，实际药品收支结余6071多万元，应缴未缴药品收支结余2490多万元。
审计发现，瑞安市人民医院还把各种收入违规提成用于职工分成或发放奖金。
审计抽查市人民医院各种收入情况，发现各种名目提成繁多，甚至连回收硬纸箱也要提成50％。其他如，检验费提成20％、30％、50％比例不等，进修费、实习费提成40％，护理带教提成50％，体检费提成45％，药物回收（余药退回）提成45％，材料节约提成50％，气管镜提成每人每次5元，还有乙肝疫苗注射、车棚保管、感染信息卡、鉴定费等各种提成，并且均以现金直接列出。2002年1月至2003年7月，共计列支各种名目提成费115万多元。
鉴于审计出的问题涉嫌犯罪，2003年10月，瑞安市审计局向瑞安市检察院移交此案。
“和医生一般讲讲是不会重视的，叫到检察院才会重视起来”
1月20日，瑞安市检察院对瑞安市人民医院骨科等业务科室的医务人员收受回扣进行立案调查。
检察院根据掌握的情况，挑选了6种问题比较明显的抗生素的药商和医药代表进行重点监控。
2004年春节前，一名药商来到瑞安，检察机关采取侦查手段，查清了他的活动范围和活动状况，发现医药代表给医生送回扣的方式很灵活，有的是在宾馆打电话，让医生来取；有的是直接送到医生家里；有的是直接送到医院。
掌握大量证据后，检察院决定在春节前夕收网，一举抓获6名药商和医药代表。
随着案情的深入，又抓住了一名瑞安市人民医院骨科内置物经销商（俗称钢板商）。在12小时内，这些药商详细交代了他们向医院管理者行贿和给大夫回扣的情况。
经检察机关查证，2003年4月，药品经销商王松，通过瑞安市人民医院院长助理蔡锋泉向医院推销某药品，蔡同意，并于同年7月收受王某2万元人民币。同年6月至12月，钟成城在担任该院药剂科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为药品经销商林震推销药品，先后三次共收受林某8万元人民币。
2004年3月底，瑞安市卫生局要求所有收受回扣的医生主动上交，主动上交的不追究其他责任。但上缴的人不多，钱也很少。瑞安市卫生局局长郑顺昆说：“和医生一般讲讲是不会重视的，叫到检察院才会重视起来。”
随后，检察院传讯了多名骨科大夫，法律威力开始显现，此后上缴回扣的人明显增多，一大批收受回扣的医生自己站了出来。
至此，依附在药品营销链条上的寄生群体显现出来。
记者调查了解到，这个寄生群体利用药品定价虚高，利润空间巨大的空子、黑箱操作，大肆榨取患者的血汗钱。
以批发价100元一支的抗生素为例，其实际出厂价为15元，药商如果以7折（70元）卖给医院，药商的利润空间是70－15＝55元，医院的利润是100－70＋15＝45元（15是国家规定的15％的零售加价率），药商要拿出25元给医药代表，医药代表再拿出15元给医生，诱惑医生多开药。药商所剩的30元的利润再拿出一部分进行医院的高层公关。表面上看，药品销售的环节是药厂、医药公司、医院、药房、患者，实际上，药品销售的环节是药商、医院、医药代表、大夫，多了一个医药代表。药商负责医院的高层公关，把药品打进医院；医药代表负责运作大夫，促销药品。这是药品流通的潜规则，而患者只有掏钱的份儿。
用谁的药品，拿谁的回扣
6月2日，瑞安市人民医院对已经查实的45名收受回扣的医生进行了处理，他们收受的回扣总额是96万余元，其中主动退了47．8万元，剩余的是被检察机关传讯后迫不得已交出的。2003年4月，瑞安市人民医院向社会承诺“不收红包”、“不收回扣”后，上述45人中，有38人收了15．1万元。
这些收受回扣的大夫，有的被撤销行政职务，有的被记过、推迟职称晋升一年或两年。
45人中，感染科8人，此外还包括药剂科、妇产科、外科等。骨科是重灾区，多达12人。
瑞安市人民医院外二科党支部书记林某此次被认定在2002年至2004年1月收受医药回扣11．6万元，被开除党籍。
2002年至2004年1月，温州晨康医疗器械有限公司销售部经理丁某，为了使其公司AO钢板系列产品在瑞安市人民医院增加销量，对林某许诺以一定回扣率作为林在手术中使用其公司产品的好处费，林同意。事后丁某多次送给林某回扣共计现金4．5万元。
2002年至2004年1月，张某为了使其推销的药品“头孢他啶”和“铃兰欣”在瑞安市人民医院增加销量，对林某许诺以一定的回扣率作为开处方使用其药品的好处费。事后张某多次送给林某药品回扣款共计现金2万元。
林某在工作期间，王某为了推销药品“头孢噻肟钠”和“克林霉素”，对林某许诺以一定的回扣率作为开处方的好处费。事后，王某多次送给林回扣款共计现金1．9万元。
2002年至2004年1月间，浙江耀江集团药商吴某为推销药品“恩格菲”，多次送给林某“恩格菲”药品回扣款共计现金3．2万元人民币。
拿到一定回扣，使用其药品，这几乎是瑞安市人民医院所有被处分医生共同的违纪路线。从药品销售环节看，药商、医院、医药代表、大夫形成了一个链条，医药代表负责运作大夫。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医生认为，只要以药养医的体制不变，让医院自己去反对大夫吃回扣，如同自断其臂。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大夫的回扣和医院的药品收入是成正比的。
药商被称为“组织部长”
林震，是此次被瑞安市检察院批捕的药商，也被人称为瑞安某些医院的“组织部长”。
先结识药剂科主任，由他指示把药送给临床大夫试用；然后等待该主任或临床大夫写一份用药申请给医院药事委员会；在药事委员会开会前必须与医院相关的院领导、药事委员会重要成员等搞好关系。然后对每位有处方权的医生进行公关，医生开的药物越多，“医药代表”的提成或者促销费就越高，医药企业也由此可以完成大量的药品销售。
这几乎是所有药商、医药代表打入医院都要经历的过程。林震也不例外。
大约6年前，经当时的骨科主任介绍，林震进入瑞安市人民医院，逐步打开了药品销路。瑞安市检察院从瑞安市人民医院前药剂科主任家中搜查到的2002－2003年药品销售排行表表明，经林震推销的药品超过了1000万元，如果按个人零售利润18％的提成，他个人可以获利200万元左右，这可是一般药商翘首企盼的销售业绩。
有人说，林震和瑞安市人民医院几任药剂科科长关系都非同一般。
2000年，瑞安市人民医院药剂科科长项益从因嫖娼被免职。当时，和项益从一起参与嫖娼的是三级药品经销商王松（此人经商时用的是化名），而王松正是林震的下家。
也有人反对这种做法，陈某即是其中一个。项益从被免职后，陈某接任药剂科科长。2002年4月，林震向陈某提出，要向医院提供一种青霉素和胸腺肽。此前，瑞安市人民医院在对这种青霉素做药敏实验时发现，这种药对细菌不敏感，疗效不好。陈某对林震的要求予以回绝。
陈某对记者说，在几次劝说后自己仍不应允进药，林震找到了医院一位主要负责人。该负责人把陈某叫到家中，当着林震的面问：“进不进？”陈没有答应。
林震后来在公开场合多次说：“这个人挡我财路，应该拿下！”
果真，时间不长，陈某在没有免职的情况下被“挂”了起来，药品采购不再归他管理。不到一个月，林震的胸腺肽进入瑞安市人民医院。
瑞安市人民医院下发的对部分医务人员的处分决定，记录了林震与该院一些负责人的经济往来，其中比较密切的是院长助理钟成城，钟成城当时还是药事委员会成员。
2003年6月，药商林震为了感谢钟成城在药品“噻洛新”顺利打入医院给予的帮助，在瑞安市阳光大酒店林震的房间内送给钟成城现金1万元。2003年10月，林震为感谢及寻求钟成城的帮助，在杭州一茶馆送给钟成城现金2万元。2003年11月，林震代理经销的药品“左氧氟沙星”再次进入医院使用，林震于2003年12月26日在瑞安市国际大酒店房间内再次送给钟成城现金5万元。
瑞安市人民医院一些医生向记者说，林震不仅仅与院长助理钟成城关系密切，在医院还有很多“铁哥们”。在瑞安医疗界，林震享有地下“组织部长”的美称，一些医院的中层干部想升官都要和他搞好关系，进他的药，否则，不要说升官，还可能会丢官。
瑞安市委副书记、市纪委书记王中毅说，瑞安市人民医院药品回扣事件暴露后，瑞安市已经有50多名医生退了回扣。至于医生拿回扣是不是犯罪，现有的法律法规没有明确规定，瑞安市检察院已经向温州市、浙江省有关部门请示，现在还没有答复，但瑞安市检察院倾向于定受贿罪。
截至5月21日，瑞安市检察院共立案瑞安市人民医院贿赂案件9件10人，其中行贿案件6件7人，受贿案件3件3人，逮捕在押4人，取保候审6人。5万元以上大案7件8人，10万元以上特大案件6件7人，涉及药品回扣贿赂案件8件8人，医疗器械回扣贿赂案件1件2人。已侦查终结5件6人，提起诉讼4件4人，审查起诉1件2人，其余4件正在继续侦查中。 （《中国青年报》6.9刘万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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