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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望乡人

2005-01-06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他们穿行在城乡之间,夹杂在贫富之间,对比着,总结着,迷惘着,适应着……

朱兴和:对乡邻的良知顾盼

朱兴和:上海师大硕士研究生在读

巨大的生产车间里,昏黄的烟尘弥漫着。朱兴和用双手不停地触探着往前走。他喊:“大哥

,你们在哪里?”视线所及,是影影憧憧的人。但没人理睬他。朱兴和愣住了,不知所措。这时,有人吃惊地喊:“兴和,你怎么在这里啊?”来人正是堂哥。他拉着朱兴和跑了出去。另一个堂哥也闻讯赶来。

接近午时的阳光白花花的。堂哥们站在朱兴和面前,穿得破破烂烂,都不戴口罩,头上,眉毛上,鼻子上,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粉尘。一刹那,朱兴和心酸起来。

这是1998年,朱兴和还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读三年级。暑假,来到江苏太仓市看望在酒精厂打工的堂哥们。他们的工作是,将稻秆等植物晒干后,送到粉碎车间把它们榨成碎沫。

和堂哥们一道来的还有许多乡民和亲戚。中午休息时,大家端着白米饭,就着很潦草的菜,蹲在厂门口笑呵呵地吃饭。

匆匆告别堂兄们后,朱兴和掉下了眼泪。

朱兴和,来自湖北省麻城市张家畈镇邓家山村。这里是丘陵地区,地薄人稀,每人只有几分地,没有任何工业。年轻人包括妇女都出去打工,老人和小孩留守村里,哪怕田地抛荒,他们也宁愿去外地漂泊。

因为家里只有朱兴和一个小孩,他才得以勉强读了大学。伯父家有六个孩子,几个堂兄妹都没完成小学就出去打工。上世纪90年代初,打工潮刚刚开始时,他们还比较容易找到工作,后来,工作就越来越难找了。

从1995年考上大学开始,朱兴和已经离开家乡10年了。其间,大学毕业后,去杭州做了两年高中老师后,觉得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于是又考了硕士研究生。

在村里,少年时的朋友们对他特别疏远,敬畏。仿佛当年鲁迅见到童年伙伴闰土后,被叫老爷般,朱兴和很难过。他开始利用寒暑假做农村调查,写下了数以万计的调查报告。那些文字记载着今日中国农村的缩影,记载着一个农家子弟走进城市后对乡邻们的良知顾盼。

李岩:典型的“城市农民”

李岩:中国软件行业协会管理软件分会副秘书长,支点网总裁

上世纪90年代初,一个煤矿技术员,戴着安全帽,穿着深水靴,整天从数十米深的矿井里爬上爬下,拿一个铁锤敲敲打打;或者混在一帮闲人堆里用纸牌打发时光。很多次,他使劲搓掉身上的煤尘后,问自己,难道要一辈子在这黑咕隆咚的矿井里进进出出吗?

1996年夏天,这个叫李岩的大学生终于没有扎根在他的农村,悄悄地去了北京。那时,他已经30岁,有了老婆和孩子。

刚来北京,一家三口人住着六七平米的小平房,房子内又潮又湿,地下经常漫着一层水。房子太狭小,孩子受不了,夜里老哭,搞得隔壁的一个高中生家长找到房东,要他搬走,原因是影响人家的孩子学习。

第一个月,他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找工作,最后竟然被一家软件公司录用。“当时,我可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连电脑都不会开,软件就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应聘的时候,老板让写一篇作文,我就写了一篇,结果稀里糊涂就进来了。”

就是这家软件公司改变了李岩的一生,此后他辗转数家软件公司,干过市场策划、销售、宣传等多种职位。后来做了两年某IT报纸的专业记者。

2002年3月,李岩卖掉了刚在北京买到还没入住的新房,开创了支点网。经过他的苦心经营,这家致力于企业信息化建设的网站,从刚开始的2人发展到了数十人,资产也从创业初的10多万发展到了1000多万元。

而此时,山西省乡宁县光华镇坡头村,李岩的家乡,这个坐落在高高的山顶上的村子里,人们依然靠下雨种田,天一旱,就没收成。

对许多老乡来说,李岩是他们在首都北京惟一认识的人。老乡们一到北京,衣食住行就都得由他负责,很多时候还要做专职导游。近几年,光长城李岩就去了十多次,都是陪老乡去的。

李岩以前的房子只有50多平米,但经常扮演着“大使馆”的角色。最多的时候睡过10多个人,床上床下,到处是人。更早前,住8平米的房子时,到他家吃饭的老乡最多时有16人。大家都从老家来,虽说是来游玩,但能省一点是一点。

因为看到太多老乡孤立无援时愁云惨淡的面容,2003年8月,李岩和北京的几个朋友创办了第一个山西人的网上家园―――“汾水京华”,网站现在已吸引了1700多名老乡注册,成为大家互相帮助的平台。

2004年5月19日,李岩和他的老乡又开了一家山西风格的酒吧――“杏花村”,这家酒吧经常组织大家一起唱山西民歌,一起追忆山西古朴的乡村,以及那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民们。

城市化催生“望乡”人

从乡间来,在城市里拥有体面的工作。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随着中国城市化步骤的加快,农村出身的城市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并且惟其多,他们具备了由一个小群体发展为一个阶层的前提条件。

由于中国的城市化长期处于停滞状态,到了改革开放以后,人口从农村向城市的流动就呈现出一种突然爆发的局面,而没有一个渐进的过程。

“从长远来说,户籍一定要放开。”中国社科院农村所研究员党国英认为,很重要的推动力就是城市的房地产。眼下,中国中部地区房子空置率超过了30%,也就是说,100所房子就有30所是空的。人去房空,去了哪里?――城市。越来越多的外地人让城市里的房地产空前地热了起来。

目前,中国城市化率大概是38%,这其中包括一年中有半年在农村生活的1亿民工。

中国城市化速度最快的是改革开放初期,有1亿左右的农村人通过正式渠道,考大学和当兵,稳定地转移到城市,成了城市人。现在,这一批人正当20岁出头到40岁左右,是中国城市里的中坚力量。他们大都有较好的文化教养,占据着比较重要的社会位置,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当下社会的话语倾向。

这批人按年龄大小,所从事的职业有着很明显的分布特点:40岁左右的人中,从政者和工程技术人员比例较大,30岁左右的做媒体、医生、律师等职业者很多,而20多岁的,还在不断地深造或在市场中作跳槽状,职业状态更自由。

城乡差距使乡愁更愁

虽然,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关注乡村,但说到底,就是城乡差距逐渐拉大的问题。而这,已不是仅靠关注就能解决掉的。

朱兴和觉得自己是一个面对家乡无能为力的人。当初被亲戚朋友寄托的“改变他们现状”的期望,现在根本就实现不了。他硕士学的是中国古代史专业,马上就要毕业了,但仍感觉自己能力太微弱,对乡民爱莫能助。

经过深入的调查,朱兴和说,进入90年代以来,中国经济的增长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悖论:一方面,即使经济保持较为快速的增长,但社会中很大一部分人并不能从中受益;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一个较快的经济增长速度,社会中大部分人必定会从经济停滞中受害。

清华大学教授李强在一次演讲中说,今日中国社会的突出问题之一,仍然是政治经济发展极不平衡。同处在一个历史时期,既有非常原始的农耕社区,也有达到欧美水平的后工业化发达社区。

以城乡居民的消费差异为例:20世纪80年代初期和中期,中国城乡经济差距指标为2.2 2.3倍。但到了80年代末期、90年代初,城市居民消费水平为农村居民的2.8 3.0倍左右。到90年代中期,差距扩大到3.3 3.4倍,21世纪初叶,两者的差距更扩大到了超过3.5倍的水平。

教育与出身

二十几年来,城市里的农村子弟越来越多。他们在农村没有土地,他们的亲人在农村耕种着承包田,但也没有一种完整的地权。他们在城市拥有一份体面或不体面的职业,却大多没有户籍。于是他们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吃着锅里的,又想着碗里的。成了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族群。古诗云,“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说的也许就是这些人。

在任何时代,都别去梦想最贫穷的阶层也有发言权。但重要的是最贫穷的那个阶层,能否将它一部分子弟源源不断的送进主流社会。

但怎么送呢,最初的道路就是读书。如果说一个来自乡村的、具有草根情结的社会精英阶层,对未来的社会转型富有价值。那么这个阶层的形成其实与市场化关系不大,主要是传统的高考及人事制度的产物。当然也和市场化早期的遍地机会有关。但一个令人可悲的趋势是,尽管农村把它越来越多的子弟送往城市,但农村子弟进入社会主流的能力已经明显下降。

这是90年代末以来推行教育产业化、取消重点中小学按分数招生的恶果。分数,本来是农村孩子经过努力惟一可以得到的稀缺资源。但在反对高分低能的名义下,分数的地位开始被金钱取代。越来越多的农村孩子读不起大学,或从一开始就读不起质量高的小学。

市场的门槛也越来越高,尽管无数人在城里奋斗,但读书受教育低却能成为财富精英的可能也在急速下滑。

今天,各种社会精英的队列中,绝大多数人来自乡村。北京的教授没有几个是北京本地人,上海的编辑也没有多少上海人,甚至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上的资本家,也没有几个来自大中城市。不难预料,如果目前的教育状况持续下去,来自农村的城市精英阶层,这一概念在不远的将来也许就会消失。 《中国新闻周刊》2004年第45期 李径宇 童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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