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考乡试要进场了,这一天要点一天名,从黎明起到黄昏止,把浙江全省七十八厅州县五六千秀才的名一个一个地拖了长声唱完!
进场的前夜,大母舅指导着把一切东西装置好。清末时乡试场准带书,我们的大考篮装满了书,相当的重。一只考凳,是用紫竹做的,底面两块木板,三面有直棱竹柱,一头有一扇门,
到了时间,我们出发了,由大母舅领导着。三扇阔而高大的仪门口,搭着三座点名高台。矮小的我无法挤进去,大母舅挤进去,代我们接了卷子,交给我们,谨谨慎慎地在头颈里挂着的卷袋里藏好,紧紧地在腋下夹住,以防失去。
我第一场是在东文场,外面是一条南北长廊,廊口有高高的木栅拦住,号门是在木栅上。号门到封门归号时全部要锁上,钥匙由号官掌管。号舍一律朝南,一弄里大概有五十多号,弄底是厕所。号舍每间是三面砖墙,一面空的。离地一尺处,装有地板,还有一块板,给你当桌子用,不装置牢,由你自己装置,所以自己要带榔头、大小钉子、绳索等用具。我刚在想布置的时候,忽然大母舅进号来了,他不知怎样设法进来的,真是喜从天降!大母舅很熟练地代我钉好挂好号板――即桌子,挂好考帘,命号军泡了茶,他喝口茶又去代哥哥安排了。时间还早,看见别人都出号去遛达了,我也独个儿出号遛达遛达。
天晚了,名已点完,放炮封门,考生一齐归号,号官来封号锁门。我拿出米、小菜来,喊号军代为烧饭,吃了夜饭,通知号军:“题目纸来了,立即喊我!”于是熄烛睡觉。到了半夜,号军来喊醒了我,给我一张题目纸,急忙起身,点了洋烛,看题目。头场是史论五题,题如下:
1.汉宣帝信赏必罚综核名实论;2.张苍领主郡国上计论;3.唐太宗御突厥于便桥宋真宗御契丹于澶州论;4.开元四年召试理人策论;5.元代分封诸王论。
看过的御批通鉴辑览不够,再翻二十四史九通辑要也不够,再去请教左邻考友,承他底情,告诉了我题目的出处。从初九上午二时做起到初十下午晚边才完成。自己检查一下,有无犯规和不合考试程式的地方。觉得没有犯规和不合程式处,就收拾考具自己掮着大考篮和行李去至公堂上交卷。栅栏里面,有许多收卷官在收卷,你交了卷后,还须在栅外立着等一等,收卷官当场给你看一看前后程式有否错误,等他说“好的”,你才可领了照出签出场;如有错误,他会告诉你,叫你改正后再交。假使你胡乱一交,领了照出签就走,收卷官喊你不着,你这本卷就无效,你的名字上了胭脂榜,下一场没得考了。胭脂榜出在贡院西桥北首的一条肖玉桥上,杭州人称这桥为“受辱桥”。
休息了一夜大半日,十一的下午三四时许,又进第二场了。第二场我好像在西文场,一切都和第一场一样,只是考的是策问。十四又进第三场,题目是三个经义题,出在四书五经上,还相当熟悉,做做很轻松。
我到八月十六,完卷得很早,大约中饭过些就出场了。三场顺利完结,回家去等候喜信,可是到九月十三出龙虎榜,我兄弟俩、陈姊夫、许同学、陈先生等都名落孙山,一场白忙。(《1886-1954浮生手记――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纪实》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