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母亲没有坐过一次“喷气式”,没有挨过一下打。但母亲的妹妹,三姨白杨就大大不同了,她比母亲惨得多。由于曾经做过国民党中统特务头子的沈醉在《文史资料选辑》第22辑的一篇文章中说,戴笠与一些影星很熟,他列举的人名中,提到了白杨,就这么一句话,白杨祸从天降,被怀疑为特
务和叛徒,逮捕入狱多年。
母亲领悟到电影界的运动,更加残酷血腥。她一点也不敢与妹妹联系,并在造反派的逼迫下,被迫写材料,交代妹妹的问题:
白杨是我亲妹妹。
……
我虽然没有看出白杨是叛徒、特务,但我早就看出她是个根本没有改造好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即使在她入党前,看起来有了一些进步,但我认为她并不够党员条件。但她在刘少奇的修正主义建党路线下混入党内后,我一方面有意见,觉得她那样人也能入党真是奇怪;另一方面,却又对她的入党感到高兴,因为这一方面满足了我个人的虚荣:“妹妹是个党员了。”一方面还幻想她入党后也许对她的改造更有利些。因此对她的入党,有意无意地还是说好话时多。而对她的一套资产阶级思想、作风、生活方式,从未向上影组织反映过。甚至为《青春之歌》的改编,她对我采取了那种恶劣的态度,我也忍下了,没有向上影厂反映。这是我缺乏无产阶级党性,自由主义,以资产阶级的人性代替了无产阶级党性的一种表现。
1966年7月,母亲随亚非作家代表团到上海参观,想看看妹妹,又怕妹妹有问题,就询问上海市委宣传部长杨永直能不能看看白杨?杨部长表示白杨的问题不大,可以看。母亲就在一个晚上,与妹妹见了面。
白杨已经感到乌云压顶,她见到姐姐,担心地问,沈醉胡说八道,我从来就没见过戴笠。你给我出出主意,是否向总理反映?因为1961年7月周总理曾对白杨说过,今后你有什么事,可给我直接写信。我能收到。
母亲考虑片刻说:现在暂时还没造成什么后果,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闹大了反而弄得人人都知道了。不如等一等,看看形势的发展再说。白杨听到后,微微点点头,面露一丝慰色。母亲因有事不能多呆,就匆匆与妹妹告别。
自从8月份红卫兵出现后,“文革”形势急转直下,母亲知道白杨难逃一劫,出于自我保护,不敢再与妹妹联系。
到了1973年3月,白杨终于被释放。初次看到她的人无不大吃一惊。昔日美丽高贵的白杨,已经变成了一个枯槁矮小的老太婆,一连五年的单身囚禁使得她眼神呆滞,声带萎缩,说话能力低下。出狱后,白杨被送到“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只发一点点生活费。
直到打倒了“四人帮”,白杨才返回上海,与姐姐恢复了联系。她虽然有了人身自由,可是沈醉的那句话,仍然没有洗清。为此,白杨亲赴北京与母亲商量,请母亲出面给邓大姐写信,把自己的政治问题最后解决。母亲答应了。她很愿意为妹妹做点什么。
1977年后,白杨的问题获得彻底解决。后来,《文史资料选辑》在第67辑上也正式刊登了“本刊启事”:
由于我会在刊用沈文时,不够慎重,致使白杨、朱学范两同志遭到林彪、“四人帮”的迫害。为此,对他们谨致歉意。
1978年春天,白杨作为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列席了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母亲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与妹妹在人民大会堂相遇。
(《母亲杨沫》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8月出版老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