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襄樊市委书记孙楚寅
从2002年12月开始
地处我国不东不西、不南不北的襄樊,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大范围的腐败?肩负重任,记者出发了。
“襄樊‘官场地震’产生的根源并不鲜见。但围绕‘官场地震’所发生的怪闻奇观,却在全国罕见。”当地人这样评论。
少女无辜丧命 三年有冤难伸
她叫高莺莺,是宾馆服务员,被嫖客纠缠,奋力反抗。结果,被人从宾馆高楼的窗户里扔出,坠楼而死。那一年,她刚好十八岁。这件事在当地震动极大,愤怒的老百姓围住了火葬场。结果,死因未明,却被强行焚尸灭迹了。
原因很简单,这个嫖客与市委书记孙楚寅有关。
此事发生在湖北襄樊市老河口的宝石宾馆。
驱车从襄樊出发,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记者赶到老河口,这个故事更是家喻户晓。请一个三轮车师傅带路,很快来到宝石宾馆。
听附近的百姓说,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宝石宾馆“旧貌换新颜”,不仅人马全换了,还里里外外粉刷一新。
从宝石宾馆一直往东,沿着弯弯小路,记者来到一个叫小樊庄的地方。高莺莺原先就住在这个村里。发生了这件事后,高莺莺一家就搬到了一个叫赵岗的村庄。不久,全家从赵岗又迁到了小梁营。
小樊庄――赵岗――小梁营――牛王庙,记者循着高莺莺家人的搬迁路线,终于在牛王庙见到了高莺莺的爷爷及其他亲人,而她的爸爸、妈妈为给她伸冤,到处告状,已长期未归。
高莺莺的婶婶回忆了那惊恐的一幕:
2002年3月15日夜11点左右,家里突然接到电话,高莺莺在宾馆出事了!赶到医院时,因抢救无效,莺莺已经死亡。宾馆说,高莺莺系跳楼自杀!医院的鉴定:高莺莺生前未遭遇性侵犯。
为什么自杀?为揭开死因,高莺莺的亲人们拒绝在火化尸体的文书上签字,坚决要求重新调查。
在场的市领导斩钉截铁地回答:
“签字,要烧(尸体)!不签字,也要烧!”老河口市动用了武警与公安的双重力量,从高莺莺亲人中抢出尸体,强行火化了。
而事后,高莺莺的父母将莺莺生前的贴身内衣,拿到上海某医学院化验,查出在她的内裤上印有精斑。从此,莺莺的父母走上了上访路。其间,因不断遭遇围追堵截,四处躲藏……
三年过去,直到今天,当地百姓依然耿耿于怀:如果是一件普通的“自杀”事件,何以如此兴师动众?
老百姓说,嫖客是市委书记孙楚寅的儿子;知情者说,嫖客是市委书记的亲戚。总之,与市委书记有关系。如今,孙楚寅案发已三年,被绳之以法也有数月,然而,这桩骇人听闻的案件为什么还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结果?
是孙楚寅的“余威”未泯?是官场的明哲保身,麻木不仁?
贪官结网之时 百姓遭难之日
关系,只要有关系,尤其是与市委书记孙楚寅有关系,在襄樊,一通百通,一了百了。
于是,拉关系、找关系、用关系……尤其是千方百计地与市委书记沾上关系,成为人们挖空心思的生计。
一位政协委员一针见血地说:下面的干部整天琢磨上面的干部,而处于官场金字塔尖的市委书记孙楚寅,更是上上下下、大小干部琢磨的对象。
于是,一张以市委书记孙楚寅为中心的关系网,不断地编织起来,从市里,到区里,再到县里,纵横交错。“像人的血管一样”,当地的一个小商贩这样给记者描述。
如果不是“襄樊官场地震”爆发,没有人知道,这张关系网到底有多大?
“关系网如何拉呢?”“当然得有资本啦!”“靠什么?”“钱呗!”
正在河边钓鱼的工人师傅,专注地望着眼前的一汪碧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话音刚落,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在襄樊,记者逢人便问一个共同的话题:
在孙楚寅执政期间,您眼中的襄樊官场是什么样子?
从人大代表到政协委员,从专家学者到文化名流,从工人师傅到农民兄弟,不管是有识之士,还是普通百姓,无不滔滔不绝,纷纷为襄樊官场画像――
层层讨好,层层买官,层层腐败。这是襄樊官场在襄樊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大买大进,小买小进,不买后退。这是襄樊官场从潜行到公开的仕途规则。
只要买通了关系,无德无才,能提拔;更甚者,在腐败中步步高升。
刘有庆,就是一个广为人知的典型代表。刘有庆曾任谷城县委书记(正处级)。1994年,因违规购买超标轿车,被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与“焦点访谈”同时曝光。中纪委与湖北省纪委联合调查后,对刘有庆作出撤职处理。
按照官场惯例,一个官员经过此番风波,其政治生命不画句号,至少也是停止不前了。但是,襄樊官场却有另外的规则。两年之后,刘有庆不但被启用,而且升任襄樊某学院党委副书记(副厅级)。
按理,刘有庆应牢记前车之鉴,重新做人,谁知他变本加厉。为此,襄樊学院一百多名教职工联名告状,大小字报从校园贴到了大街上,连公共汽车也成为大家控诉的工具。顶着众怒,刘有庆又被任命为襄樊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刘有庆大难不倒,因为与市委书记孙楚寅有亲密关系。在孙楚寅执政期间,以关系网建立的干部选拔任用机制,逐步取代了党章党纪国法所确立的干部选拔任用机制。
“孙楚寅在位几年,给襄樊经济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襄樊卷烟厂、襄樊发电厂、襄阳汽车轴承股份有限公司、武钢集团襄樊钢铁长材有限公司等襄樊支柱国有企业,在这次官场腐败中,几乎沦陷。”一位人大代表义愤填膺。
“孙楚寅在位时,社会治安坏到极点。无数年轻女性曾遭遇抢劫。”说这话的是当地的一位新闻记者。他接下来的描述更令人瞠目结舌。
“年轻的女性,大都会佩戴一些装饰品,比如项链、耳环、首饰等,只要到了大街上,哪怕是光天化日,都会有人公然抢劫。有的老太太也不能幸免,遭抢时,耳环与皮肉一起被拽下,鲜血淋漓。几乎每个人,每天出门前,都要做好三件事:第一,检查一下手表如何戴?第二,钱包如何放?第三,提包如何拿?稍有不慎,就会遭遇横祸。”
是非荣辱颠倒 腐败麻木蔓延
2002年12月,市委书记孙楚寅被免去一切职务。襄樊历史上最强烈的一次“廉政风暴”拉开了序幕。人们奔走相告,翘首期待。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六个月、十二个月、十八个月……襄樊百姓耳闻目睹的却是一桩桩怪事奇闻――
孙楚寅被带走的第二天,某领导马上请孙楚寅的老婆吃饭,
为什么?压惊?抚慰?是人道主义,还是兔死狐悲?不得而知。
孙楚寅之后,被组织上叫去谈话或被司法机关传唤的,陆陆续续地已达上百人,襄樊官场人人自危,诚惶诚恐。
侥幸归来者,如释重负。在为其接风洗尘的酒席上,吐出真言――
“老子就是运气不好,还有比我更贪的都没事。真倒霉!那个混蛋,在号里,竹筒倒豆般彻底招供,简直就是甫志高;倒是那个女市长,负隅顽抗,真叫棒,就跟江姐一个样!”
出了错,犯了法,是运气不好。不招供,是英雄;抗拒审查,是英雄;对抗国家法律,是英雄。襄樊官场的是非观、荣辱观,颠倒至此,真让世人开了眼。
一个教授给记者讲了这样一件事:
“有一天,我到市委机关去办事,见到一个熟人,刚想问问大家对‘官场地震’的反应。熟人四下张望,马上把门关上,压低声音对我说:别声张,都不让我们谈这个事。再说周围有好多靠关系、花钱上来的,还在位,让人听见了,多不好。你听听,襄樊出了这么大的事,说都不让说!不让说的事情不只‘官场地震’。修个老河堤,几乎一公里就花一个亿,审计都不审计,甚至说一说也不行;劳民伤财的大广场,左一个、右一个,老百姓有怨只有憋到肚子里。”
“襄樊出了如此严重的腐败,整个官场却讳莫如深。为什么?”一位老学者眉头紧锁。“难道不应该大张旗鼓、旗帜鲜明地揭露腐败行为吗?难道不应该以此为契机,挖根溯源、深刻反思吗?”
2005年8月,孙楚寅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
自从“官场地震”后,对有史以来最大的吏治腐败,襄樊百姓期盼着襄樊的媒体能够掀起声势浩大的披露与曝光,用身边的、鲜活的腐败典型作反腐教材,深入而生动地警醒与教育广大干部群众。可是,襄樊的媒体,对于本地爆发的震惊全国的“官场地震”重大新闻,从案发到宣判,长达近三年的时间里,报道的深度与广度,远不及省里媒体更不及中央与外省媒体。
襄樊的媒体,除了轻描谈写,近乎失语……
就这样,襄樊的官场不让说,没有议论权;襄樊的媒体不敢说,没有监督权;襄樊的百姓不得说,没有知情权。为什么?一位人大代表作了如此分析:
一、“家丑不可外扬”,怕影响形象;二、腐败分子没有挖干净,保护伞还在起作用;三、转移百姓视线,尽快掀过这一页。
“这次‘官场地震’只是‘震’了一些人,没有触及到人的灵魂。灵魂未动,怎能痛定思痛、引以为戒呢?”一位襄樊的文化名人说。
一位党建专家更是怒不可遏,大声疾呼:
“最可怕的不是腐败,而是我们对腐败的麻木!”
襄樊“官场地震”黑名单(部分)
孙楚寅 原襄樊市委书记(判有期徒刑17年)。
赵成霖 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判有期徒刑12年)。
赵 振 原市政府副市长(判有期徒刑15年)。
刘有庆 原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判有期徒刑12年)。
张克禄 原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判处有期徒刑8年零6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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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与法制》2006年1月上半月刊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