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1970年12月10日的谈话,大部分时间由唐闻生记录。在座的还有一位女秘书。有意思的是,两位年轻的女性都没有佩戴毛的像章:这是仅有的一次我会见官员却没有看到佩戴毛的像章。
那是在清晨。我们一起吃的早餐,谈话则持续到中午一点左右。他感冒了,身体有点不舒服。
我们谈到了我对我们196
他说,我写了中国有“个人崇拜”有什么要紧呢?有这样一回事嘛。为什么就不能写呢?它是事实嘛……毛继续说,1965年我们谈话的时候,许多权力(党权、宣传工作的权、各个省的党权、各个地方的权,尤其是北京市委的权)他都管不了了。这就是他那时说需要有点个人崇拜的原因,他的目的就是鼓动群众去摧毁反毛的党内官僚机构。
当然个人崇拜搞过火了。今天,情况不同了,主席说,要人们克服3000年的崇拜皇帝的传统习惯,是困难的。所谓的“四个伟大”(“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讨嫌。总有一天要统统去掉,只剩下一个“Teacher”,就是教员。其他的称号一概辞去。
我说:“我有时不知道那些喊拥护毛的口号最响,挥舞旗子最起劲的人,是不是(如有些人所说)就是打着红旗反红旗。”
毛点了点头,说,这些人有三种,一种是真的,第二种是随大流,“你们大家要喊万岁嘛”,第三种是假的。你才不要相信那一套呢。
我说:“听说在你1949年进北京之前召开的一次中央全会上,曾经通过一项决议(据说是根据您的建议),禁止用党的领导人的名字命名城市、街道、山村等。”
他说,是的,没有什么用人名来命名的街道、城市、地方,但是出现了其他形式的崇拜。搞那么多的标语、画像和石膏像。红卫兵坚持那样做,你不搞啊,就是反毛。在过去几年中,有必要搞点个人崇拜,现在没有必要,要降温了。
但是,他接着说,总要有人受崇拜,也总要有人崇拜别人嘛。你的文章、你的书写出来没有人读你就高兴啦?总要有点个人崇拜,你也有嘛。
……
我提醒他,两个月前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国庆游行时,他曾对我说,他“不满意目前的状况”。我请他解释他那番话的意思。
他回答说,文化革命中有两个东西他很不赞成。一个是讲假话。口里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实际上下面又踢人家一脚,然后把脚收回来。人家说,“你为什么踢我啊?”他又说:“我没有踢啊,你看,我的脚不是在这里吗?”毛说,这就是讲假话。后来就发展到打仗了,开始用长矛,后来用步枪、迫击炮。那个时候外国人讲中国大乱,不是假的,是真的,武斗。
主席不高兴的另一件事是虐待“俘虏”――即罢了官和接受再教育的党员和其他人。解放军的老办法(释放俘虏,发路费回家,这使许多敌方兵士受到感化,自愿参加他们的队伍)常常被忽视了。虐待俘虏现在已经拖了党重建和改造的后腿。
毛最后说,一个人不讲真话建立不起信任。谁信任你啊?朋友之间也是这样。
……
当他礼貌地送我出门时,他说他这个人不复杂,实际上简单得很。他说,他不过是一个带着把破伞云游四方的孤僧(毛泽东的话是一句歇后语: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斯诺的理解似有误)。
(《漫长的革命》〖美〗埃德加・斯诺著; 贺加风译; 东方出版社2005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