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次,一位作家朋友前来文化部办什么事,我见到了他,他问:“怎么样?当部长的滋味如何?”
受尊敬,说话管用。好多年了,我很不喜欢“调演”这个词,文艺不是物资,不是部队,不宜于用调拨之类的指令性字眼。过去,这样想了说了,和没想没说
也有的事说了基本白说。我参加在人民大会堂小礼堂的招待外国元首的文艺演出,发现麦克风的使用令人震耳欲聋,更不要说声音的失真了。我也正好在晚报上看到新凤霞的文章,说到扩音器的滥用如何违背了戏曲表演的优良传统。我说了多次,我写过文章,我还写了一篇讽刺小说叫《音响炎》,结果收效等于零。我记得有一次是一个高级别高规格的演出,其中有男女声的西洋歌剧清唱。结果有高级人士喊叫:“加个麦克风!”
有一次谈到一本标榜是“文革”史料的书,当时领导的意图是不要再老出书谈“文革”了,便责备此事,并准备将此书封冻。我拿过来翻了翻,我说,这本书还是比较严肃的,有些史料也有参考价值,可以搞一个内部发行,不再多印就行了。后来采纳了我的意见。这是一个事例,证明那时我能起些什么样的作用,不可能起什么样的作用。我能做的是有限的,但是有我没有我,是有所不同的。
有一个事:天安门广场其时还挂着马恩列斯的巨幅照片,上面让我们一批做意识形态工作的人员研究一下,研究的结果竟没有一个人(包括我)敢说不挂,而是向后拖,说是等到什么什么节日再摘吧,最后只好由最高领导讲了话。其实让我们讨论,就是不准备再继续挂下去了,其实是希望我们提出建议,为领导分一点忧,承担一点分量。而我们辜负了领导的期望,就这么点出息,硬是只能请总设计师自己出来打冲锋。难啊。
从1986年4月,到1989年9月,我一共在文化部上岗三年零五个月。至今我仍然受到文化部的多方照拂。
二
作为我不能不承认的政府官员,我还是太幼稚太天真了。1986年11月,我上任后约半年,到上海参加作协召开的关于中国当代文学的国际讨论会。参加者主要是一些外国的活动于文学领域的汉学家,其中有瑞典的马悦然教授,苏联的费德林教授,英、法、意、日、澳大利亚的一些专家等。
会议在上海的宝山举行。我坚持与与会作家同住一个旅馆,只以一名作家的身份参加。
会议经费太少,捉襟见肘。作协外联部的负责人邓友梅告诉我,会议如果只承担与会正式成员的伙食住宿等,勉强可以维持,但一些媒体记者来得很踊跃,你没有邀请的,他也来了。还有我们的一些作家头面人物,如×××,自带了两位女记者来。特别是遇到一些如开幕式招待会、宴请等标准高的膳食,实在负担不起与会记者的入席。作协方面提出拟请记者另行用餐,标准低一点,我未有异议。
孰知这是犯了忌的。果然,只一个开幕式没有请记者同志一起出席宴会,就引起了较强烈的不高兴。
此次会议虽然开得不错,媒体上一句不提,封杀得十分彻底。
我是彻底服了,对于任何人都是不能够怠慢的。(《大块文章》王蒙著花城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