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坛北街:人生两重天
北京的月坛北街,与钓鱼台东门遥遥相对,“文革”期间是一个政治性极强的区域,浩然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在此安家。
十年前,我采访浩然,在一遍遍的叙述中,月坛北街与他缠绕在一起,有时他要费尽不少时间才能解析清楚,有时他仿佛陷入迷潭之中而不
采访中,他几次说了这层意思:“我的心很乱。”再深究,他就不愿多说。但有时,他是爱说的,而且披露的细节格外鲜活。譬如他说,“文革”中每次去钓鱼台见江青、张春桥等,都是坐上面派来的面包车进去的,从来不能用文联机关的车辆。他对当时大批判时一些人的发言颇感恼怒,这些发言者说他从西沙回来先奔江青去了,机关司机在钓鱼台外面冻了一夜。他大声地说:“这怎么可能呢?上钓鱼台从来没有用过机关车。”
他又说了一件事,当时广东一家报刊发表批《西沙儿女》的文章,全国到处转载,他觉得自己在政治上算是完了,心里又害怕又委屈。他给中央某机关领导写了一封解释的信,就是从月坛北街家中直接送到钓鱼台收发室,也就是几百米的路,他走得特别费劲、茫然。信交出去,但没有回音,更增加他心中的苦闷,坐在家中望着钓鱼台的方向而难于释怀。
病中的浩然
我曾接到浩然女儿通报的电话。她说:“从去年十月开始,父亲的病情就很不稳定,医生让住到重症病房抢救,这几个月情况一直不佳,血压、器官都不太好,今年春节前就出现了病危。”
他五年前住院后就已经不能认人,躺在病床上再也说不出什么。听护工说,最后时刻的浩然对于亲友来访有时也会有一些细小的反应,对于人世间的温情还是有所感知。
他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
“浩然”这个名字是“60年代”生人在少年成长时共用的符号,每个人都会从他那里或多或少地寻觅到过去时代的某些碎片。《艳阳天》、《金光大道》固然有天大的缺陷,但却是我们在万分苦闷之中最难得的必读之物,书中一些个性十足、读来亲切的人物,一直是我们念念不忘、时常叨唠的文学群象。
我们写作文时大都受了他的短句子、简洁白描等影响,他文中所描述的理想化的场景也是我们刻意要模仿的。他的文字干净朴实,没有华丽的堆砌,不拖泥带水。
如果没有浩然的文字,我们头上那片天空只能是更加无味和暗淡。在采访之余,我曾对浩然说:“您的作品影响了我们的一生,像《艳阳天》、《幼苗集》当时不知读了多少遍。”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谢谢,可是你们不知道文艺界的是非事太多了。”他依旧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只留一份沉滞。
浩然是个本分人
好几位文联老人说,在动荡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受极左大风暴的左右,浩然难免做过一些错事,但基本上还是一个本分之人,没有因为受江青的重视而显得霸气十足。他采取能躲就躲、能拖就拖的办法,就是一心想给自己创造写作条件。我记得,他用了“不足为训”四个字来总结过去那段写作生活。
1998年秋,他已与人民文学出版社签了《文革回忆录》的写作合同,但迟迟不见下笔。他告诉我,已拟定一个简略的初步提纲,手边还有完整的当年日记本,写作时估计不会有大问题。我劝他早日动笔,他摊开手说:“有难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片面性。”
《文革回忆录》只留下一份提纲,那些与时代风云紧紧相联的场景、细节都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北京青年报》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