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龙(1916-1991)是我国现代杰出的俄罗斯文学翻译家,尤其在契诃夫小说的译介上成就卓著。下文系汝龙夫人所写。
系统翻译俄国文学
汝龙是受巴金的影响走上文学道路的,巴金始终是我们的导师和挚友。
1952年到1953年,汝龙在上海
汝龙在短短的两三年内译出了二十七卷《契诃夫小说选集》,后来有人从苏联买回新出版的契诃夫十二卷集送给他,鼓励他译出契诃夫全集。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汝龙于1953年辞去平明出版社的编辑主任,回北京专干文学翻译工作。
回北京后,我父亲给我们买了个小四合院,实现了明窗净几、专心翻译的愿望。那年巴金来北京开会,看见汝龙跑前跑后,热心修房,就提醒汝龙要过好胜利关。因为当时译书所得稿费,已能过上富裕的生活。汝龙听了巴金的话,不再考虑吃穿住等生活方面的事,专心翻译。
十年浩劫中,仍坚持从事文学翻译
1966年文革,大字报贴到我们的大门上,说我们是房产主,必须把房子交公。我们就把房契交给房管局。我们为了躲避挨斗,主动把所存稿费全部交人民文学出版社,把家中书籍、衣物、家具等全都交给派出所。汝龙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外人员,没有工资,全靠稿费生活。随后几年我们每月从出版社领取一百元生活费,实际上是从我们上交的稿费中取出的。汝龙通过再三思考,认定自己没走错路,就继续译书。
当时,我们祖孙三代就住在两间半平房内,睡上下铺。书籍被打成捆,由十几辆三轮车拉走,汝龙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书被拉走,绝了可能发还的希望,心疼得不得了,几乎泪下。
带病译完《契诃夫文集》
汝龙说:“翻译时不能一边查字典一边译。字典上的注解多半不能直接用上,只帮助人理解这个字的含义,再找译文中合适的词用。动笔译时要注意原著风格,整段的气氛。人物要有感情,假如光有情节没有感情,那就像没有感情的电影一样,不好看。一切准备工作做好,译文读起来才能像流水般畅通无阻。”不过有的作品也不能译得太流畅。巴金曾给汝龙提意见,说他译的契诃夫作品调子太快。以后汝龙在这方面就多加注意了。
粉碎“四人帮”后,稿费存款全部发还我们了,衣物家具等也折价归还了。所交书籍也都发还,但当时我们祖孙三代住两间半房,就把书拉到她妹妹家,书一放就是十年。
我们原住的房子也要落实政策,但因已住进好几家人,故迟迟未能解决。巴金来北京开会,到家里来看望我们,看到我在缝纫机上干翻译,就托人给我们落实了私房政策,用原住四合院十间房换租了现在住的七层楼两套两居室的房屋。
我们搬新居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书拉回来,汝龙定做了十个书柜。把书理清,放回书柜,这是他每天要干的乐事。他摆了两张书桌,一张书桌上用俄文专心译《契诃夫文集》,另一张桌子上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和中短篇《两个我》等三篇小说。
汝龙由于长年熬夜译书,抽烟过多,得了肺心病。又因为神经衰弱,手抖得不能写字。1985年,巴金来京开会,特地到我们新居来看望我们。汝龙见到巴金,惊喜万分。他对巴金说:“以前我总认为我比你年轻,能比你多活几年,现在看来,我要比你先走一步了。”没想到,这竟是巴金与汝龙的最后一面。汝龙直到病重,行动不便,每天仍要看一两页稿子,为出《契诃夫文集》改稿,最后差不多看完了十卷小说。
汝龙译了近六百万字的《契诃夫文集》,一直想写一篇关于契诃夫的论文,但是由于病重,终于没有写成。我写信给巴金说,这是汝龙一生的遗憾。巴金却回信说:“他使更多的读者爱上了契诃夫。没有写论文不是‘遗憾’,他的功劳是介绍了契诃夫。”这是巴金对汝龙的翻译工作的评价。
汝龙于1991年7月13日去世。遵照他的遗嘱,不发讣告,不开追悼会,不留存骨灰,只由我打电话或写信告诉亲友。(《中华读书报》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