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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他们离开部委大楼

2008-03-23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阳春三月,又一场机构改革在北京启动。而本文记录的是,在十年前第四次机构改革中部委撤并和人员分流的故事。

我们不应忘记,十年前,伴随着那场动人心魄的改革的,是一大批普通公务员的命运流转。大历史往往靠“小人物”来书写,今天的改革故事也是昨天历史的延续。而只有读懂历史,

我们才能更好地畅望未来的改革。

那次行政机构改革,不再保留的部委有15个,新组建4个部委,3个部委更名。改革后除国务院办公厅外,国务院组成机构由原有的40个减少到29个。中国各级党政群机构共精简行政编制115万名――比1985年那次百万裁军还多,是历次机构改革精简力度最大的一次。

风雨欲来

一切是在十年前的那次“两会”确定下来的。那年“两会”闭幕式,意气风发的新总理豪情万丈地说,哪怕前面有地雷阵,有万丈深渊,也要勇往直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尽管薛剑(化名)当时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但听完这席话,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当时刚分配进北京某区纪委的王贤(化名)是和同事们挤在单位传达室看完那场记者会的现场直播。

“朱?基的办法是拆庙,和尚赶不走,我拆庙赶和尚。”王贤说。

总理一次性拆掉9座小庙,9个专业经济部门一并撤销或降格变成行业协会。此举意味着按照计划经济模式设计的政府机构框架逐渐消解。

精简人员更是针对所有部委,其中难处可想而知,机构改革剥夺的不单纯是部门利益、个人利益,还有集团利益。

实际上,对于利益的焦虑和博弈在上一年就已开始。

当年的报道说,1997年12月底,朱?基在一次讲话中道出苦衷:他正在操作国务院机构改革,找几十位部长逐个谈话;没有一位部长主动表示自己的部门该撤;长时间坐着谈话使他过度疲劳,每次站起来都很困难。

部长们在为各自部门的存在理由据理力争,而作为普通办事员的薛剑一开始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距薛剑所在大楼只有一箭之地的外交部,只有25岁的蒋琦(化名)隐隐感到机会来了。“开始传说了很久,只不过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改。”蒋琦进入外交部一个业务司两年多,自觉对机关工作不适应。机构改革也是换一种人生的机会。

在其后浩浩荡荡的改革大势中,一个迎流而上,一个则被裹挟而下,薛剑和蒋琦都告别了这样的机关人生。

3月份“两会”召开,已经正式决定国务院系统要精简47%,但具体到各个部,如何分流裁员,还没确定。传言随之四起:一会说政法部门要加强,不会怎么裁员,裁掉的是经济部门;一会又说只能一视同仁,都砍掉47%。

公允地说,人员精简的决策在当时非常必要,各部委人浮于事的现象确实严重。当时流行一段顺口溜,说一个部委人员构成的状况:“厅级干部一走廊,处级干部一礼堂,科级干部一操场。”

分流的口号是,“让走的同志舒心,留下的安心”。薛剑所在的人事司自然是具体操作部门,但他们要考虑其他人的安排,还要操心自己的命运。

大楼中的领导采取以静制动的政策,别的部委精简人员都相继动起来了,那些被撤销的部委,如纺织部、煤炭部、供销总社,部长都没有了,分流起来倒是干脆,相当一部分年轻公务员去大学读研究生,因为他们占了先机,所以在专业选择上很理想。而大楼里则心存侥幸,以为分流的比例将比那些经济部门小得多,所以一直在观望。

煎熬的感觉让薛剑痛苦不堪。“我们都疲惫了,心想: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还不如明天把我分流算了。”

从外交部分流出去的蒋琦则将这场机构改革比作国企改革:“不少人都明白分流意味着什么,说不好听一点,你下岗了。”

落槌

当时各部委给出的条件不尽相同,吕青所在的财政部作为强势部门是当时分流政策最好的部委之一。

“1998年精简的时候,财政部给了18项优惠政策,比如分一套房子;由公费出钱去读书两年,有去英国剑桥美国哈佛的,也有在清华中央财经的;还可以选择去财政部下属相关的事业单位,等等。当然这些政策不可能一人独占,只能在其中择一。”吕青说。

当时年纪轻的人,大多倾向选择出国读书。让吕青最为扼腕的是他的一个女同事,当时她选择了去英国读书。这几乎是分流人员最令人艳羡的出路了,饶是如此,这位女同事被精简后心情一直不好,一直没有想通,因无法适应国外求学生活只读了半年便回国了。不久又与丈夫离婚了,最终失去理性选择了自杀。“她如果料到过了两年,去读书的人大多又都回到了部里,估计也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吧。”

等到1998年10月,大楼的精简方案已定,上面根本没给任何的通融,减47%。尽管之前,大楼里的头脑也鼓励公务员参加研究生考试主动分流,但大家都憋着,无人响应,最后硬是没一个公务员主动离开。薛剑仍记得落槌之日的场景:依旧在司会议室的大会议桌。围着会议桌有十七八张椅子,再在外面紧靠着墙壁又有一圈椅子。开会时,没有人刻意做规定,大家都心有灵犀地找对自己的座位。

分洪区

那次各部委的分流安置主要是三个途径:一是离退休还有几年的老公务员提前退休,不少人乐得利用资源下海兼职发挥余热;第二条途径则是政府拿钱去大学学习三年,本科毕业的去读硕士,硕士学历的去读博士,三年期间各种待遇不变,哪怕大楼里分牛羊肉、大米也都有其一份,这些研究生的名额是特批的;第三条途径则是调到直属国有企事业单位,好像直属单位就不人满为患了。

因为去直属单位原则上是级别不变,直属单位受制于上级领导部门,一般对分流来的人员不能不接受。这些单位当时被人形象地称为“分洪区”,“几次改革之后,那些分洪区也已经是汪洋大海,分无可分了。”分流到一家事业单位的王贤说。

虽说人员减少了近一半,但部级官员和司局级官员的职位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处级职位减少也不多。比如薛剑那个司仅仅将8个处减少为7个处,老干部局和机关服务局从公务员编制就地变为事业编制――这样就不占编制名额。

减少的主要是科级和科级以下的职位。比如原来每个处四人,处长、副处长各一,现在变成一个处仅三人或二人,处长、副处长职数不变,每个处要么留一个科员要么一个科员都不留,全是官员。

大楼宣布分流后不久,就是春节,春节过后,薛剑这些被分流者还得回部里等候安置。这时候,他分到了一套1995年建的小两居,两间卧室加一个小厅,使用面积42平米。房子在北三环外,位置还不错。分到了房子,妻子比他还高兴,她对薛剑进部委最大的期盼就是分一套房子,有了房子她觉得分流算个啥。后来薛剑了解到,各部委分流干部无房者普遍分到了住房,这点算是货真价实的“赎买”。

离开的时候,薛剑选择了去直属该部委的一家报纸当记者。

蒋琦选择了去北大读书,1998年11月,他参加了考试,在翌年3月份开班,比一般的研究生早一点入学,读的是那年最热门的法硕专业。

外交部是采取自愿的原则,一种是走了之后给你提供一些比如公费上学的条件,在行政待遇上有一系列安排,还有一些可以上完学再回来。

蒋琦认为,外交部那时候其实是相当缺人的,一些后勤部门着着实实是削减的,而业务部门显然是需要人力的,但为了完成精简指标不得已分流。

轮回

事实上,蒋琦后来又回去了。回去工作了一年,然后才辞职的。“我知道的班上像我一样回去的至少有十几个人。实际上,各个不同的部委面临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机构改革的时候不应该搞一刀切,但是各部委分开操作,又显得不平衡,很难完全做到公平公正。”

蒋琦认为,这也不能简单的归结为精简――膨胀的轮回。“改革本身面临一个实际操作的问题,这些人出去之后,在一段时间内就不在编制之内了,但一段时间后这个岗位还需要人,就回去了,要一个新毕业生培养,还是要一个掌握专业知识的公务员,你选择哪一个?”

一般来说,每年部委都不断招募新的公务员,另一方面减少的仅仅是退休的公务员,所以公务员的数量肯定是增加的。“这和国家管理的模式相关,西方国家是小政府,而我们国家是一个大政府,必须面面俱到。”蒋琦反思说。

至今仍在财政部工作的吕青也面对同一困惑,“那次改革的问题是只减了人员,但一些职位的职能没有发生变化,导致一度缺人手,这也是部分人能够重新回来的原因之一。”但他相信2008年新的大部制改革会避免这一问题,“这次改革不是以精简人员为目的,而主要在于改变政府职能。”

2003年的一天,已经当了3年记者的薛剑被报社领导找去谈话,说大楼对你的工作很满意,决定借调你回去帮忙。

他说这也许是他一生中迄今为止碰到的最黑色幽默的故事。当年要分流你,现在又要借调你回去工作。他答应下来了,觉得有一段时间去观察分流后的机关也是个好事情,至少能见识是否真的起到了“减员增效”的作用。

到了大楼后他直奔食堂吃早餐。在食堂里他才发现自己快成机关的陌生人了,因为新面孔很多,这两年又招收了好些公务员,同时还有一大批拿着自己单位工资给部机关干活的借调人员。

当年要精兵简政、减员增效的调门还不曾被忘却,可眼下各级公务员招考如火如荼地进行,大学毕业生挤破脑袋都想做一名公务员。

当年薛剑的处室共有4人,2人留下,2人分流,留下的他的一位好友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处长后来升任了副司长,可没过多长时间,这位副司长在山西五台山出差途中遭遇车祸故去。

至此,当年处室的4人,已经没有一个还留在那栋大楼里。薛剑相信新的血液也许能让那个处室更加蓬勃,因为“权力还在那里”。(《南方周末》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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