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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羽翼下的唐山孤儿

2008-06-05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32年前的唐山大地震,使4204名孩子成为孤儿。他们的安置以及日后的成长,无论经验还是教训,都可以成为今天我们面对汶川地震孤儿时的历史坐标。

2002年王立新在自己的布店  2003年李宝霞与丈夫、女儿

恐怖的经历铭记一生

怕打雷、怕黑,从唐山大地震到现在,每当窗外响起雷声,李宝霞都用被子捂住头。其实,她并不胆小,地震时,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死在跟前,她都没有哭过。

32年前的那个夜晚,李宝霞和弟弟与父母睡在一个炕上。凌晨3点42分,周围的楼房砸向自己家的平房,父母不顾一切地把她和弟弟护在身下。

父母亲其实是被闷死的。当时,她能看见父亲的鼻子和嘴里流着血,灰尘被血吸附住,将他的口鼻糊住。空气越来越少,她自己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父母一点一点地耗尽了自己,她就那么看着,却最终没能与他们说上一句话。

这时,年仅10岁的王立新在郊区跟大姨睡一个炕。一根横梁挡住塌下来的房顶,救了她们的命,大姨丢掉了右手的三个手指。她知道父母的死讯已经是七八天以后。

24万人死亡,7000多个家庭全部震亡,产生4204个遗孤,都发生在这短短一瞬。从此,他们共同有了一个伴随一辈子的社会身份:唐山孤儿。

确保地震孤儿的安全

7月28日早上,时任唐山市知青办副主任的王庆珍去单位上班,机关的房子已经倒了。她找到了市委副书记张乾。这位书记交给她的任务是,确保地震孤儿的安全,“地震没有死,到你手里死了可不行。”

王庆珍找到另外几名下属,借助各区指挥所的力量,组织排查。一个月后,他们统计出仅唐山市就有3000名孤儿。

李宝霞是被父亲的单位通知到的。哥哥在地震中受了伤,只得无奈地将她和弟弟“交给国家”。临行前,哥哥说,“如果被送到人家家里去,就回来。”

王立新的选择要主动一些,街道干部说能去石家庄跟其他失去父母的唐山孩子一起住,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个决定被她视为“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她并不知道,当时国家对于他们这些孤儿的安置是一个系统工程――地震一个月后,石家庄市委接到河北省委的通知,要在石家庄筹建一所育红学校,邢台也接到了筹建育红学校的通知。

时任石家庄育红学校校长的董玉国回忆说,他在接到筹备任务的十几天内,就从171个单位调来260多人。3300平米的教学楼日夜赶工,仅33天时间就拔地而起。40多个居委会的大娘连夜赶制出崭新的被褥。

“家庭”一词被禁止提及

9月8日,第一列载满唐山孤儿的列车,缓缓驶进石家庄站。

设有哺育室、幼儿班、学前班、小学和初高中的石家庄育红学校实行封闭式教育,老师和学生24小时呆在一起。他们的抚育费用由国家直接拨付。

王立新记得,自己先到衡水深县的果园,在一个用席搭成的简易棚里住了一个月,之后才去石家庄。她来后,石家庄育红学校的500多名孩子全部到齐。

城镇孩子李宝霞则被拉到邢台育红学校,出于保留孩子原来生活习惯的考虑,城镇孩子被安置在石家庄,郊县和农村的孩子去邢台。这里被安排了200多名孩子。

育红学校早晨6点半起床、出操,白天上课,晚上9点熄灯。一切行动都以集体为单位。这个生活节奏一直被王立新保持到上完高中,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眼里的社会组织方式就是集体生活,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师这么大了还有父母。

在育红学校,“家庭”是一个被禁止提及的概念。由于害怕自己的家庭生活影响到孩子的心理,老师从来不把自己的孩子带到学校来,家就在学校隔壁的教师董玉国仍然住在学校里,只在晚上趁孩子们睡着才回家,在他们起床前又赶回来。孩子们都不知道他有个家。

王立新成家后,丈夫偶尔会埋怨她是个没有家庭观念的人。她自己也承认。前几年在购买一套130平米的房子时,她仅仅看了模型,没等丈夫看样式就把订金交了,“一个人做主惯了,从来不用跟父母商量什么的。”

李宝霞的情况好一点。邢台育红学校人少,不足以建立初中班和高中班。她读完六年级,就去邢台的中学读书,得以接触到社会。她努力学习的动力并非要求上进,仅仅是为了“保住唐山孩子的面子,不能让邢台孩子觉得唐山孩子差”。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在1977年,育红学校的生活条件之好让人惊讶,当时普通人的工资也就40来块,这里一个孩子的补助就有15元。

老师们对待孩子的感情,几乎比对待自己的孩子都好。那个年代讲阶级感情,唐山孤儿是阶级兄弟的孩子,能被挑选来照顾他们,可以说是一种荣耀。

普通老百姓那时70%粗粮、30%细粮。但在育红学校,有市委书记特批的细粮敞开供应。王立新记得她那时一周吃一次肉肠,一些男生吃不完就扔进下水道。

李宝霞也说那是一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在邢台,也有孩子把吃不完的半拉馒头扔上房顶,结果,老师清扫房顶时扫下来两桶馒头。

“那时,育红学校的孩子在邢台几乎是享受特权。”李宝霞说,她们坐车和看电影都是免票的。调皮的男生跑到果园里摘果子吃,被农民发现了,一说自己是唐山孤儿,人家也拿你没辙。

多年后,跟踪研究唐山孤儿的教授高民杰在其论文里,把孤儿的这种心理归因为“无论是为孤儿举办的育红学校还是育红院,都是封闭型或半封闭型的……与社会接触很少,缺乏对社会的了解,”“他们认为国家给予的照顾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法律和社会道德上比较宽容孤儿”也是诱因之一。

唐山孤儿早恋多

李宝霞没有参加升高中的考试。“老师把准考证发给我了,但我没去。当时就想毕业了好回家。自己挣钱自己花。”

一来学校,她就知道自己“肯定有工作”,“本来就是爸爸的单位送我来的”。这种想法王立新也有过。她本想准备中考,看见身边很多同学不复习,自己也想放弃。老师给她做工作,她才去考。结果考上了,她又读了两年高中。1984年高中毕业,热爱文艺的她报考河北师大艺术系,没考上。

李宝霞这样的想法在唐山孤儿中是普遍现象。河北理工大学教授王子平1991年对994名唐山孤儿做问卷调查,发现91.2%的人是通过国家有关部门或父母单位安排工作,唐山市的特殊政策是父母生前的单位必须接收孤儿。对1008名孤儿的调查中,有74.2%的人只有初中甚至初中以下的文化程度。

李宝霞16岁初中毕业回到唐山,在父亲原来所在的冶金矿山机械厂做车工。育红学校出来的,有10个都在车间做工人,每个月工资26元。她开始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王立新1984年从石家庄回唐山,去了母亲所在的棉纺厂做纺织工,每天在机器前走动大概80里地。逢年过节,室友回家,食堂不开饭,自己就只能炒个鸡蛋放点咸菜,有时买个馒头就着冰棍吃。这时,她特别怀念以前的集体生活。

从育红学校出来走向社会,到建立家庭,这几乎是每个孩子最艰难的阶段。他们在经济上独立了,但在精神上却很脆弱。以前老师像疼自己孩子一样疼他们,一下子突然被抛入社会,突然就没人关心了。

3年过去,李宝霞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田福利。田是粮食局车队司机,对他们姐弟不错,弟弟想买个收音机,他就花150元给买一个,相当于他几个月的工资。第二年,20岁的她答应了田的求婚。失去父母后的自卑、封闭自我、缺乏社交,降低了唐山孤儿的社会自信心。他们即使走入婚姻,仍然有自卑情绪。

王立新的一个也是孤儿的室友,才18岁,跟一个男孩认识一个多月就上人家吃饭,对方的母亲给她买了个皮箱和一件腈纶外套,感动不已的她马上就嫁了。结果还在坐月子,两人就离婚了。这段经历让她至今未婚。

据统计,1008名唐山孤儿中,早恋的占42%,60%的人不到24岁就结婚了。

努力改变命运

这些“下边没根、上边没支撑,漂浮在社会中间”的唐山孤儿们,以各自的方式向社会中上层攀升。在唐山这样的工业城市,脱离一线工人的身份,调进办公室工作,是很多孤儿的梦想。

王立新属于较早觉醒的一拨人。1984年,她回到唐山棉纺厂做工人,其间,她考过导游和英语,都没有考上。上了两年班,她狠下心报考了系统内部的纺织职工大学。毕业后适逢厂里销售处招聘业务员,她以全厂第一的身份被录取,最终“逃离了机器”。

头脑灵活的王立新开始显露自己经商的天赋。她利用厂里的业务关系,做些“对缝儿”(挣差价)的活。后来就在工作之余骑小三轮车上马路卖布,直至发展成现在的布店。她的工程师丈夫是厂里分来的第二批大学生。

李宝霞则在车间度过18年的车工生涯,直到1999年下岗。她决定趁机做个改变。2001年,在丈夫的要求下,她卖掉两室一厅的房子给丈夫买了辆货车。2003年,丈夫在广西出了车祸,幸运地捡回一条命,车却报废了。

李宝霞认为自己的生活比较幸福。她和丈夫的感情很好,也很满意女儿的独立,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还是会选择去邢台育红学校。(《中国新闻周刊》2008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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