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2月7日,成都“中国・星星诗歌节”进入第二天。
一位诗人在场上演讲,台下有人高呼“诗人万岁”,全场响应。诗人们演讲结束,需要警察保护走出会场。人们在多个通道等着索要诗人签名,等着与诗人合影。
一次,舒婷根本无法走出会场,几个警察架着她,另几个警察在前边开道。到了接她的车门
舒婷曾对媒体说:“那是诗歌的时代。”
诗人,时代的“舒筋活血丹”
舒婷本名龚佩瑜,福建泉州人,在厦门长大。结束了几年插队劳动生活,1972年她返城后,进灯泡厂做了一名普通女工。
1978年,诗刊《兰花圃》上刊登了舒婷的诗。那是福州马尾区文化馆一本油印的诗刊。
在福建师范大学工作的评论家孙绍振看到后激动不已,“这正是我在1956年一直想写但却没有写出来的诗。”孙绍振说,上世纪50年代他在北大读书时,就爱读阿拉贡、艾吕雅、洛尔伽、聂鲁达等现代派诗人的作品,因此初见舒婷的诗,并不觉晦涩难懂,相反,这样清新独特的诗句,使他感受到了艺术解放的强烈兴奋。
“我确信,一个新诗的时代终于来了。”孙绍振说。
“人们压抑在心里几十年的话一下子像潮水一样涌出来,而诗歌是最好的表达方式,就像那个时代的舒筋活血丹。”王燕生,诗坛权威杂志《诗刊》的老编辑。工作关系,他接触到包括北岛在内的许多“朦胧”诗人。
北岛,当时工厂的铁匠;芒克,造纸厂工人;黄锐,工厂宣传科打杂,三个诗人在1978年9月的一天晚上,酒酣耳热后,北岛忽然提议,“咱们办个文学刊物,怎么样?”另两人先是一愣,继而极度兴奋。
忙乎了三天三夜,1978年12月22日,《今天》诞生。《今天》就像一座喷吐岩浆的火山,把北岛、舒婷、顾城等青年诗人的影响力急剧扩大。
“诗,还可以这样写?”诗人徐敬亚第一次看到《今天》,是在1979年的秋天,拿到手的正是《今天》的第三期“诗歌专号”。这本蓝色封面的打字油印诗集,从徐敬亚的床头传遍寝室,又陆续传遍全校,读者无不激动万分。直到1980年上半年,这批后来被称为“朦胧诗”的作品,开始少量发表于正式的官方刊物上,使之得到了更大范围的阅读与关注。
“转型时期,大家都承认这样一个现实:以前那些假大空的东西不能发了,诗歌是要写心灵的东西,要回到诗本身来。”王燕生说,在《诗刊》发表了许多青年诗人作品后,他们决定选择一批年轻诗人,到北京做一次集体亮相。
诗刊,掀起诗歌疾风暴雨
徐敬亚记得,仅在吉林大学中文系77级一个班内,便突然诞生了三个文学社团。考进这所大学之前,徐敬亚是一名“做豆腐的锅炉工”,他欣喜地加入了“赤子心”诗社和中文系系刊《红叶》,并成为主力作者。
《赤子心》诗社,由吉林大学校长、著名诗人公木先生题写刊名,最多时成员达24名,到1982年毕业时共出版10期油印诗刊。而作为中文系系刊的《红叶》,则由76、77、78三届学生会联合主办。
与此同时,北大中文系学生陈建功和他的同学黄子平、梁左、黄蓓佳、查建英等人,也试探着办起了校园刊物《早晨》。
1979年8月,由武汉大学《珞珈山》发起,在北京召开了13所院校社团领袖会议,决定创办全国性联合刊物,定名为《这一代》。陈建功记得,《这一代》创刊号由武汉大学编辑出版,部分组稿工作在北京完成。
“准备出刊的时候,张桦来信说没钱了,好像是缺300多块吧。”陈建功说,自己当年是带薪上学,每个月有六七十块工资,于是就垫了一些钱,并在北大三角地贴出广告,采取预售的办法为《这一代》创刊号筹资。
徐敬亚也在吉林大学做着同样的事。“我一本本在同学中现金征订,共订得200册,每册定价0.45元,含8分钱邮费。”
当时全国高校主要的学生社团刊物还有中山大学《红豆》、中国人民大学《大学生》、北京广播学院《秋实》、北京师范大学《初航》、西北大学《希望》等。它们都为朦胧诗的风行推波助澜。
诗会,火热激情“举世皆狂”
1980年6月,徐敬亚接到了《诗刊》的通知,邀请他前往北京参加第一届“青春诗会”。徐敬亚的兴奋自不必提,时任吉林大学校长的著名诗人公木闻讯,专门给吉林作协打电话通报这个好消息。“作协同意为我们报销路费。”徐敬亚记得,自己坐了一整夜的硬座火车,7月20日早晨到达北京。
在那个洋溢青春激情的年代,诗歌就是一张通行证。安徽诗人梁小斌接到的《诗刊》开会通知,是他所在工厂的车间主任送来的,主任说:“梁小斌,这下你行了!”正在扫地的梁小斌把扫帚一扔,工作服一脱,就跑过来看信。主任说:“你赶快到财务科去领路费。”财务科的人说:“没想到我们厂还出了个人才。”梁小斌心里十分高兴,脸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免得他们要我买糖。”
在北京虎坊路《诗刊》编辑部的院子里,17位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诗人汇聚一堂,他们是:顾城、舒婷、徐敬亚等人。
“在选择第一届青春诗会诗人的时候,我们也留下了很多遗憾。”王燕生说,“像北岛等人也有实力,但没有入选。”
“我第一次见到那些诗友,舒婷一看就是一名来自南国的女子,顾城个子不高,背着书包,笑吟吟地,他的书包里装着好多诗稿,风一吹,稿子被吹得满院子到处乱跑。”诗人梁小斌说。
梁小斌到了北京才第一次读到北岛的名作《回答》,看到“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的句子,心中震撼难言。
徐敬亚和梁小斌被安排在一个房间同住,在徐敬亚的印象里,梁小斌与顾城一样,“除了诗以外,任何寒暄话都不会说。来了人,他就僵在那里。”诗会后期给每位青年诗人都安排了辅导老师,帮助修改诗稿。
“我的辅导老师是柯岩,我记得她一边看我的诗,一边用她特有的演员似的腔调朗诵,一边说:徐敬亚,你的诗写得多么漂亮啊。”徐敬亚听了很不好意思。
徐敬亚清楚记得,开完会,顾城用一个黄色的小书包,装了一包梨,一一送给在场的每个人,以示依依不舍的分离。
1986年12月,《星星》诗刊在成都举办创刊30年庆祝活动,名为“星星诗歌节”。舒婷、北岛、顾城等十名诗人被评为“最受读者喜爱的当代青年诗人”,他们在成都的讲学活动场场爆满。
“青春诗会”在躁动不安的文坛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人们惊诧于这些突然冒出的青年人旺盛的创造力和火样的激情,诗歌界乃至整个社会,发起了关于“朦胧诗”的大讨论。
1980年,《福建文学》用了半年时间,发表并讨论舒婷的诗,并召开了两次座谈会。评论家孙绍振回忆,会上持相反意见的两派人对峙很激烈,一方说舒婷的诗“看不懂”,是“小资情调”,另一方则努力为“朦胧诗”辩护。
“批评舒婷诗歌的人讲话很粗野,甚至把舒婷说哭了。舒婷出去擦干眼泪,我们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继续回来参加辩论。”孙绍振说,“我把舒婷的诗当作新诗复兴的标志。我说,中国自艾青、戴望舒、田间、何其芳等诗人之后,再没出过真正的诗人,舒婷他们恢复了20世纪30年代的诗歌传统。”
诗人徐敬亚撰文记述,2001年夏天,法国巴黎,他和北岛、王小妮在餐厅里遇到了一位中年厨师。厨师自称是当年的诗歌爱好者,对三位诗坛偶像感慨地说:“80年代,那就是盛唐啊!”(《新京报》2008.12.7武云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