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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父亲

2009-02-05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父亲终于成长为一个中国的父亲,而我,则永远站在鸿沟的另一端,肃然地看着他。

13年前,我的父亲因突发脑溢血病故。作为一个父亲,他给我留下过许许多多催人泪下的感动。

我12岁生日那天,父亲忽然递给我一本存折,让我把里面仅剩的1元钱取出来。在那个年代,1元钱,是银行开户

的基数。因此,小储蓄所里的营业员问我:“都取了?销户吗?”我含含糊糊地“啊”了一声,拿了钱,匆匆离开。

回到家,我把1元钱交给父亲。父亲却从口袋里又拿出1元钱来,给我和姐姐一人一张,说:“你们到商店去,一人买一块桃酥吃吧。”那是20世纪60年代,不堪回首的“三年困难”时期。那也是月底,家里正缺钱的时候。可那又是多么香美的桃酥啊,我把它细细地含在嘴里,让那酥香的渣渣儿一点一点在舌尖上融化……父亲就这样取出了存折里的最后1块钱,给儿子过了12岁的生日。

现在,当我在电脑键盘上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然而,13年前,看着父亲躺在火化炉前的铁匣里,被缓缓地推进去的时候,尽管有无数类似的细节就像身后被风卷起的银杏叶一样,在我的周遭飞舞起来,我还是像一个陌路人一样站在父亲遗体旁。最后一刻,火化工问:“家属还看最后一眼吗?”我默默地摇了摇头。我瞥见了妻子投来的诧异目光,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铁石心肠的来由。

我在家乡广西北海市出生的时候,父亲游学广州,随后又走得更远,到北京做了中国人民大学的讲师。直到1957年他回到家乡接全家移居北京时,我才见到他,那时我已经8岁。屈指算来,那一年,他也才28岁。父亲归来前,我已经无数次翻开祖母抽屉里的相册,偷偷看过他挺拔的身影。父亲归来在那小小的城市无疑引起了轰动,因为我看到他一次一次应邀赴宴。尽管在父亲面前,我仍然是羞怯的,内心却希望父亲为自己所“独霸”。这就成为他每一次出门我都要偷偷尾随其后的原因。

我在家里是两世单传,祖母的溺爱和娇纵是不消说的。一次尾随的结果,我发现请我父亲一起进酒楼的,是我的姨父,这使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撒泼使性儿的理由,我回来跟祖母又哭又闹,责问父亲为什么和姨父吃饭都不带上我。父亲回来后,祖母便把儿子“训斥”一番,“命令”他以后不得擅自行动。父亲没有回应祖母的话,冷冷地看了看我,突然一把把我从祖母手中夺过,扯到院子里便打。长大后我才知道,大概中国的儿子们都难逃这一劫的。唯其如此,这个家才可奠定父严母慈的伦常基石。

就这样,父亲终于成长为一个中国的父亲;而我,则永远远远地站在鸿沟的另一端,肃然地看着他,甚至直到阴阳两隔的最后时刻。

不过最终,我还是要感谢我的父亲,因为是他,使我决心做一个别样的父亲。至少我没有对自己的女儿有过丝毫的斥责,现在她活得健康、快乐,学业优秀。

阿弥陀佛,她应该感谢她祖父对她爹的那顿暴打。

(《家庭》200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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