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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不会永远“仇必仇到底”

2009-02-12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冯友兰(1895~1990)先生在1988年初开始写作《中国哲学史新编》的第7册,1990年去世前5个月,以95岁高龄完成。这是他最后的著作,后来叫《中国现代哲学史》。在这最后的著作里,他对毛泽东思想做出了独立的认识和分析。谨摘录介绍点滴如下。

“仇”与“和”

在《中国现代哲学史》的最后,冯友兰把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思想和中国古典哲学的辩证法,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比较,得出了发人深省的结论。

他先做了一点理论的通俗解释:“一个统一体的两个对立面,必须先是一个统一体,然后才成为两个对立面。这个‘先’是逻辑上的先,不是时间上的先。用逻辑的话说,一个统一体的两个对立面,含蕴它们的统一性,而不含蕴它们的斗争性。”

然后他说:“客观的辩证法只有一个,但人们对于客观辩证法的认识,可以因条件的不同而有差别。照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思想,矛盾斗争是绝对的,无条件的;‘统一’是相对的,有条件的。这是把矛盾斗争放在第一位。中国古典哲学没有这样说,而是把统一放在第一位。理论上的这点差别,在实践上有重大的意义。”

怎样重大的意义呢?他说:“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张载把辩证法的规律归纳为四句话:‘有像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正蒙・太和篇》)这四句中的前三句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思想也同意的,但第四句马克思主义就不会这样说了。它怎么说呢?我还没有看到现成的话可以引用。照我的推测,它可能会说:‘仇必仇到底。’”

冯友兰的这个推测,让人想起在和平年代分裂人民,进行残酷的阶级斗争,搞“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或干脆把人民当作敌人,这些正是“仇必仇到底”的行为逻辑。

冯友兰问:“‘仇必和而解’的思想,是要维持两个对立面所处的那个统一体……‘仇必仇到底’的思想,则是要破坏两个对立面所处的那个统一体……毛泽东是革命家,他所组织和领导的中国共产党是革命的政党,毛泽东思想也当然要主张‘仇必仇到底’。毛泽东常说‘将革命进行到底’,就是这个意思。问题在于什么叫‘到底’?‘底’在哪里?”

他自己答道:“任何革命都是要破坏两个对立面所共处的那个统一体。那个统一体破坏了,两个对立面就同归于尽,这就是‘底’。革命到这个程度就‘到底’了。”冯友兰认为没有这种必要:“革命家和革命政党,原来反抗当时的统治者,现在转化为统治者了。作为新的统治者,他们的任务就不是要破坏什么统一体,而是要维护这个新的统一体,使之更加巩固,更加发展。这样,就从‘仇必仇到底’的路线转到‘仇必和而解’的路线。这是一个大转弯。在任何一个社会的大转变时期,都有这么一个大转弯。”

“和”与“同”

怎样维护这个新的统一体?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让全世界电视观众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汉字“和”,国内观众也看到了。它是什么意思呢?并不是统一思想、老百姓啥都忍着就和谐了的意思。20年前,冯友兰已经对这个字作出了哲学解释。

他说:“张载说‘仇必和而解’,这个‘和’字,不是随便下的。‘和’是张载哲学体系中的一个重要范畴……张载认为,一个社会的正常状态是‘和’,宇宙的正常状态也是‘和’……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和’与‘同’不一样。‘同’不能容‘异’;‘和’不但能容‘异’,而且必须有‘异’,才能称其为‘和’……只有一种味道、一个声音,那是‘同’;各种味道,不同声音,配合起来,那是‘和’。”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如果只要求“同”,不能容“异”,就只会一步步重返“仇必仇到底”的道路。

  冯友兰放眼人类,说:“‘仇必和而解’是客观的辩证法……人是最聪明、最有理性的动物,不会永远走‘仇必仇到底’那样的道路。这就是中国哲学的传统和世界哲学的未来。”

(《炎黄春秋》2009年第2期 王克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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