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他到美国作交换生一年。我送他到机场。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博士学位读完之后,我回台湾教书。到大学报到的第一天,父亲用他那辆运送饲料的廉价小货车长途送我。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卸下行李之后,他爬回车内,准备回去,说:“闺女,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这实在不是送大学教授的车子。”
我看着他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然后噗噗驶出巷口,留下一团黑烟。
多年以后,火葬场的炉门前,装着父亲的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五公尺。
我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北京晚报》3.3 龙应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