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凝固的无声之痛

2009-04-23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据2006年不完全统计,在全国的8000多万残疾人中,聋哑人有2000多万,其中5%左右是先天性残疾,7岁以下的聋儿达80万”。刘浚被这组数据震惊了,于是开始拍摄聋儿群体。

过去的一年多,摄影师刘浚致力于拍摄中国聋哑儿童的生活。他的镜头里,记录了上百名聋儿的生存状态。这个28岁的

年轻人,被父母责怪为没有一份“正经工作”,也没有稳定收入。唯一能表明他身份的,是名片上印着的“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官方合作摄影师”。

3月26日,T42次列车缓缓驶出北京西站。刘浚要赶去陕西“还债”。“债”是去年11月欠下的。几位西安网友给他发来一些聋哑学生的信息,并邀请他前去拍摄。但那恰好是他最穷的时候,“钱包里只有30块钱”,买不起一张到西安的火车票。他只好告诉网友,“眼下很忙,等等再说”。

实际上,刘浚转身便去挣钱攒路费了。

一个家庭有多弱

经过19个小时奔波,刘浚冒雨赶到了陕西省咸阳市武功县红太阳学校,失聪学生名单中的大部分就读于此。校园不大,200多名健全学生和34名失聪孩子同处一个院子学习和生活。

二楼的聋儿教室里,学生最小的6岁,最大的19岁,都趴在油漆斑驳的课桌上,挤在两个相互连着的小教室里。

“我可以拍照吗?”他压低声音问正在上课的女教师高亚兰。

“什么?你大声说,他们听不到,不会受影响。”高亚兰提醒道。

近4个月没有直接和聋哑人打交道,经高亚兰一提醒,刘浚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他习惯性地把目光转向孩子们的耳朵,发现“竟然没有一个戴助听器的”。

“拍了那么多聋儿,这是我见到的最惨的!”在拍照的间隙,他一遍遍向身旁的网友感叹道。

后来到西安美院特殊教育学院时,刘浚首先看的,还是学生们的耳朵。他发现全院90个学生,只有一个做了人工耳蜗(一种能使全聋患者恢复听觉的医学装置)手术。做一个这样的手术,大约需要20万元左右,那大概是他肩上背的摄影器材的价格。

这是刘浚第一次到西部拍摄,像这样一次次令他震惊的状况,一直伴随他的整个拍摄过程。

名单上第一个名字是“雷海珍”。不过,13岁的小女孩几天前患上感冒,已被母亲领回武功县薛固乡下雷村的家里,一直在打吊瓶。

刘浚赶到雷家。刚刚病愈的雷海珍正在纺线。卧室又暗又小,土炕前勉强能摆下一架纺车。十几个纺锤上的红线与白线,是她和妈妈轮流纺出来的。雷海珍用手语告诉老师,这是在给姐姐织嫁妆。

小海珍身上的衣服,全是网友捐的。透过鞋尖已经开裂的运动鞋,能够看见白色的袜子。见有陌生人来,她用力把脚趾往里面缩,同时把红肿的双手紧紧插在衣兜里。

雷海珍身后的门洞上,垂挂着塑料和旧布条,雨水顺着塑料和旧布条滴落在下面摆着的陶缸、铝盆和塑料盆里。略显浑浊的水中,能看见一些小虫子在蠕动。雷海珍的妈妈解释说,这雨水要用来洗菜和洗手洗脚。自家井上的水泵坏了很长时间了,没钱买新的,吃水只好从邻居的井里提。这赶上雨天,接点雨水,少从邻居那里提点水,也就少讨人嫌。

由于家里欠人家4000块钱,雷海珍的爸爸已在十几天前出去躲债了。刘浚得知,雷海珍的爸爸是当地技术最好的电焊工之一,脑子挺灵。1988年,雷海珍的姐姐出生。3年后,雷家盼来了一个儿子,却发现是先天性残疾。1996年,在雷海珍出生前,家人都希望生下的是个健康的儿子。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很严,为避免被工作队的人发现,刚生下的女孩儿被整天捂在炕上。悲剧最终在雷海珍7个月大的时候发生。她的耳朵开始流脓流血,她妈妈向婆婆要钱给孩子看病,却遭到老人的拒绝。几经拖延,雷海珍最终失聪。一岁半时,她被送给甘肃的一户人家。几十天后,对方发现孩子对声音没反应,就又送了回来。

在她哥哥看来,正是自己的残疾和妹妹的聋哑,使得“整个家庭的幸福和信心,都在瞬间破碎了”。

一张“全家福”有多难

66岁的乡村医生彭永发是名单上的学生彭仪的爷爷。随着两个聋哑儿子的出生,他的幸福生活似乎也突然消失了。

好在老人名声不错,两个儿子最终都娶妻生子。但老人心里的那根“弦”从没敢松,直到大儿子生下一对健康的孩子,他终于喘了一口气。但这口气并没喘太久。2003年10月,小孙女彭仪出生,孩子像她妈妈一样,仅仅残存一点听力。发现女儿也聋哑之后,彭仪的妈妈在2005年春节离家出走。

找回妻子,成了彭仪的爸爸这些年唯一做的事。“这4年多,他一直在外面,有时候一年回家一次,有时候整年不归。”彭永发苦笑着告诉刘浚。

27岁的刘珍从西安美院特殊教育学院毕业后,临时留校工作。她至今还记得24年前自己因注射青霉素过量而失聪时,妈妈带着自己四处求医的情景。“那时我妈妈非常痛苦,差点不想活了。”她写道。

刘珍聪明漂亮,2008年曾参加残奥会开幕式表演。父母的苦苦支撑,使得她一步步完成了大学教育。

到聋儿家拍照时,刘浚无一例外会给每家都拍一张全家福。刘浚说,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聋儿幸福不幸福,首先在于全家人怎样呵护。”如今,他有了更鲜活的解释:“你看看刘珍,如果不是她爸妈和家人一心想救她,她绝对没有今天。”

一道鸿沟有多深

聋哑学生喜欢远远地看健全同学做游戏,他们相互打着手语,对游戏发表议论。偶尔有胆子大一点的,会靠近些,但并没有机会加入。

在一旁看着这场面的史校长,进退两难。红太阳是一家原本只招健全学生的寄宿制私立学校,学生大部分是留守儿童,2003年才开始招收聋哑学生。史校长希望两类学生之间可以多一些交流,“毕竟聋哑孩子长大后,还是要接触社会上的健全人”。但今年春节过后,学校的健全学生一下少了四五十人。家长告诉史校长,他们发现孩子回家跟人说话时,像聋哑孩子一样边说边比画,他们担心,孩子会被聋哑孩子影响得不会说话了,于是选择转学。

而在西安美院特殊教育学院,毕业生找工作是个大难题。至今,应届毕业生找工作均无着落。

“他们说宁愿要女娃也不要我们(聋哑男生)。”杨峰在纸上写道。

“他们都是骗人的,为了减税而来的。”另一个学生写道。按照国家有关规定,聘用残疾人达到一定比例,企业可以减税。这些毕业生去过很多次招聘会,结果都是无功而返。有学生跟刘浚抱怨,学院不关心他们的就业。作为学院的负责人,秦东对此也颇为头痛。“健全毕业生的就业形势已经很严峻,至于聋哑学生,靠学校的力量根本解决不了。”

一束光能照多远

拍完最后一个聋儿家庭,刘浚在天黑前返回了武功县城。晚饭时,刘浚告诉高亚兰,自己第一次拍摄的聋儿,是河南省洛阳市的一个弃婴。这个女婴被好心人收留。收养她的人,给她做了耳蜗手术,还把捡到她的那一天,作为她的生日。

听到这些,高亚兰突然眼圈一红,在饭桌上掉起了眼泪。在下午家访的过程中,她无意中得知自己曾教过的一个脑瘫学生,在去年夏天退学后,被家人托人带到广东扔了。“他身体那么差,能活三天就不错了。”高亚兰很担心。

她教过的残疾学生,大多像雷海珍一样没有户口。他们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没人能从户口簿上找到他们。在这个国家数以十万、百万、千万计的统计口径中,他们是一个并不存在的“0”,再“阳光”的政策,也照耀不到他们。

有一次,高亚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资助学生的网友,当她告知对方要资助的学生是聋哑孩子时,对方立即就放弃了。

“现在唯一支撑着他们的,只有他们贫困的家庭。”高亚兰在博客里写道。而刘浚相信,用镜头对准他们,至少会有一束光,使他们无声的世界不至于一片黑暗。

(《中国青年报》4.15 王波文)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