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民陆明才获得“镇江市人民奖章”
沉船前救下三条命
1995年5月27日半夜时分,陆明才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老陆,
江上风超过了7级,再加上雷雨交织,陆明才凭着几十年练就的好身手渐渐靠近了呼救者,那是一艘体量不小的铁壳运输船,船底上趴着3个人,已喊不出声音了。风浪中几经进退,陆明才终于抢在铁船沉没前把3人救了下来。
船主袁孝清30多岁,湖北枝江人,船上满载着价值70多万元的货物,大清早从无锡出发,当天夜里就遇上了大风,船翻了,货沉了。还有3个人没上来。一个是他的妻子,另两个是船工。
祸从天降,家破人亡,看着人家这个样子,陆明才心里也苦,但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人家就更站不直了。他只能帮这个两眼一抹黑的外地人多做点事,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因此,当束手无策的袁孝清突然跪在他面前叫他“爸爸”时,他郑重表示:“孩子,别怕,我帮你!”
用儿子楼房贷款五万
这里是长江下游一个名叫扬中的小岛,从地图上看,就像浮在水中的一片柳叶。陆明才就生活在这片柳叶上,种田、打渔、养猪,一年到头很忙碌也很快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成家了,住到镇上的楼房里去了,他和老伴仍住在江堤脚下。
自从江里沉了一条运输船后,从湖北赶来处理后事的死者家属都聚集在陆明才的三间小屋里,吃、喝、拉、睡,还要烧纸、哭祭。陆明才和老伴徐兰英在厨房里睡地铺,把房间让给他们住。徐兰英一天到晚忙着给他们烧煮洗刷。所有的开支都从陆明才的口袋里往外掏,因为袁孝清几乎是赤条条地被救上来的,他口袋里没有钱。
事故发生的次日,陆明才雇了一条船在江面上搜寻3个人的尸体。然后又带着袁孝清到海事局报案,联系打捞。一问就傻眼了,打捞费要5万元,而且要先缴钱,签下协议,再打捞。
5万元从哪里来?只有贷款。但袁孝清是外地人,贷款要有本地人作担保,而且还要有足够的财产作抵押。陆明才的3间小屋不值钱,如果要担保,必须要用儿子的楼房做抵押。
农经会主任用圆珠笔敲打着贷款申请表提醒道:“5万元钱,你要承担全部风险的啊,如果他不还……”
陆明才在回去的路上老是在想:袁孝清不会是那种人……
于是,他半路上拐进了大儿子的家。老大没有拒绝他,只是在拿起笔时,抿着嘴唇狠狠地想了片刻――但到底还是签了。
家里还有5000元现款,刚卖了一窝苗猪的钱,放在席子下面还没焐热,陆明才拿出来,连同农经会拿到的5万元一起给了袁孝清。5万元是给打捞队的,5000元用于应付杂七杂八的开支。
接着,打捞死者、火化、祭奠,陆明才跟着袁孝清整天忙前忙后。袁孝清离开扬中时已是7月中旬,在这40多天里,他遭受了人生中最铭心刻骨的痛,但也因此结识了一个让他一想起来心头就感到温暖的好人。离别前,他和陆明才约定:到春节时,他一定带着两个女儿来扬中过年。
灾难二度降临
转眼到了年底,一直与陆明才音信不断的袁孝清突然像从人间蒸发了,不但没有一封信,连电话也没有。半个月以后,袁孝清的姐夫李友松来信说:袁孝清死了!还是翻船事故,这次是在洞庭湖。
陆明才寝食难安、神思恍惚,常常站在江堤上向着上游呆呆地眺望:袁孝清死了,他的老母亲和两个女儿今后怎么过呢?老伴见他整天魂不守舍,就说:“要不你就到那边去看看。死者倒也罢了,孩子可怜啊!”
第二天傍晚,陆明才坐长途汽车颠簸了30多个小时赶往湖北省枝江。在七星路一间简陋的小屋里,陆明才见到了袁孝清76岁的母亲和两个放学回来的孩子。陆明才把两个孩子揽在怀里,给她们擦去眼泪,然后带着她们上了大街。
苹果喜欢不喜欢?香蕉呢?噢,菠萝……孩子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苹果、香蕉、菠萝,一路买过去,为的是从她们脸上看到几缕笑容。
乡亲们告诉陆明才,袁孝清人死了,却留下了44万元债务,作为抵押品,房子已被银行查封。他两个女儿今后恐怕上学也成问题了。
陆明才一夜辗转难眠。临走前,他留下400元作回去的路费,把其余的1300元全都给了奶奶,并且郑重承诺:“孝清也是我的儿子,袁军袁玲也是我的孙女,今后,我供养她们上学,一直上到大学毕业――你们别担心,我有钱。”
攒钱寄学费
江里的鱼越来越少,但陆明才的小船出港次数却越来越多了,即使天气不好,他也不肯歇着。捕到的鱼,不管大小,也不管贵贱,他自己一条也舍不得吃,全部拿到市场上去卖掉,把钱一点一点地攒起来,寄到枝江去。
汇款要到八桥镇上的邮局去,去得多了,邮局里的人都认识他了。不仅认识,还掌握了他汇款的档期:开学前夕,春节前夕,还有两个孩子的生日前夕。有时,他们发现老人的汇款不在档期,便问:“老陆,今天汇款是什么主题?”陆明才便喜滋滋地告诉他们:“孩子考得好――一根棒两只桃子哩,奖励奖励。”
有一次,汇款的档期到了,可钱还没有筹齐,陆明才只得忍痛把半大的苗猪卖了。苗猪才一个多月,正是见风长的时候,老伴说,就像把女儿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心疼哩。陆明才说:苗猪卖了可以再养,耽误了孩子的学习就补不回来了。
再见“有钱”爷爷
转眼之间,6年过去了。
2002年3月的一天,袁军鼓起勇气给江苏电视台的《情感之旅》栏目打电话,希望能帮她们姐妹俩圆一个梦:再见一见江苏那个一直帮助她们、抚养她们的好心的陆爷爷。电视台随即来到枝江采访了姐妹俩,还把她们带到南京。尔后在电视台的安排下,陆明才和老伴也来到了南京。
在演播大厅,主持人问袁军:“在你的想象中,陆爷爷家是什么样子的?”
袁军想了想:“陆爷爷说过,他有钱……”大屏幕上随即播放了记者去陆明才家拍摄的场景:三间低矮的小屋前,两位老人穿着破旧的衣服在屋门口吃午饭,桌上只有一碗自己腌的咸菜。阳光洒在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
两个孩子泪水潸然而下……
古稀之年的“仪式感”
2008年秋,陆明才70岁了,还患了中风症,他再也不能到江上打渔了。袁军和袁玲听到消息,坚决不要他再寄钱了,说她们可以勤工俭学做家教。陆明才想来想去,觉得女孩子出去做家教,一早一晚的,总让人放不下心。再说两个孩子都快毕业了,一百里路已经走了九十里,怎么说也得将革命进行到底。另外还有一层意思,老人不好说的,那就是,他和老伴平时省吃俭用地攒下几个钱,然后跑几里路到八桥邮局去,在工作人员赞赏的目光下办理手续,汇给两个远方的孩子。长期以来,这种“仪式感”对老人很重要,因为价值并不在于钱本身,而在于心里的那份牵挂。在很多时候,幸福其实就是一种牵挂的权利,陆明才老人很珍惜这份权利。
2005年,袁军考上了大连海事大学。2006年,妹妹袁玲考取了武汉大学。
2009年的春节陆明才过得很开心,连同袁军和袁玲,他的5个孙辈团团围绕在他膝下,最大的23岁,最小的21岁,风华正茂,而且都是大学生。他有时想,如果这5个中间有一个没有考取大学,他心里肯定不能平衡。手心手背,无论哪一个都不行。
(《新民晚报》6.14 夏坚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