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离去三年多了。我时时想念他。我们相识于20世纪40年代。我是杂志编辑,他是作者。日子一长,建立了友谊,有了私人来往。
中行一生过的是平民生活,《东方之子》曾播过他由北大去人教社挤公交车的镜头。他晚年由北大搬到德外新居,女儿们建议装修一下,他说四白落地挺好。他用了多年的旧藤椅,藤断处用
记得1943年一个晴朗的晚秋,我和中行在中南海散步。在紫光阁以南不远的地方,我们在树下一条长椅上休息。这条长椅,我是无意中坐下的,而中行却是有意选择的。他娓娓谈起一段往事――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杨沫和中行已经分手,决定离开北平。就在这条长椅上,杨沫剪下一缕青丝赠他作为纪念,说以后难得一见了。
我那时只知道她是白杨的姐姐,不知杨沫的名字。白杨在战前北平以杨君莉的名字演话剧,后和赵丹演《十字街头》电影,一举成名。白杨的名字是中行给起的。
1958年,小说《青春之歌》和电影相继问世,很受社会好评,林道静和余永泽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谁是余永泽?一些读者开始对号寻人。
中行和杨沫有个女儿徐然,虽已30多岁,一向不知张玄(中行学名)其人,仅知道小说里和母亲有过婚恋的余永泽。她在一篇文章里写道:1974年秋日,妹妹一脸神秘地瞧着我笑,“姐姐,别人说你是妈妈和余永泽的女儿!”这(突如其来)有如惊雷贯耳的一句话,立刻使我麻木了,已经叫了三十多年的爸爸怎么不是我的爸爸!
杨沫和中行又有了联系。她对中行说,小说是小说,不要当历史看;中行虽然点头,却对徐然说,我家那位老太太(夫人)最不谅解的就是你妈在书里写我……
其时,社会上许多读者,都已经把余永泽和中行对上了号。前《读书》杂志主编沈昌文回忆说:对余永泽,我是瞧不起的;对张中行,我也保持着距离,我怕跟他接触,会被人说什么坏话。社会上很多人在提起张中行时,都把他和余永泽联系起来。
深谙世情的中行在默默中背着余永泽这个沉重的影子。
中行连续出书,陡然成了名,当一些传媒知道他是作家杨沫的第一个丈夫以后,就开始不断刊发有关他和杨沫的文字。《负暄琐话》于1986年9月出版,其中一段曾记和杨沫分手后,中行途经昔日与杨沫同住的沙滩大丰公寓,引起了阵阵思念。
女儿徐然曾有文记述说:先生、母亲和我有过一次聚餐,妈妈做东,欢欢喜喜地在东城一家餐馆点着菜。坐在桌前,先生以他一向简朴平实的习惯指点说:看你还是这大手大脚!要这么多菜干什么,哪吃得了这么多!那声音、那笑容却是极亲切。
但两人的关系又有了变化。
1994年杨沫的《青蓝园》出版。在回忆她和中行婚姻关系时写道:“张玄(中行)发现她与马五江的关系,不禁大怒,踢翻了火炉上的蒸锅。”这似乎说明她要求分手的理由很充足。中行来信说,某君有好出风头、面上抹粉之瘾,饥不择食,往有关人身上泼些污水,可鄙亦复可怜。《青蓝园》的出版,加重伤害了中行老人凄苦的感受。这样,1995年杨沫去世时,中行也就没有参加告别的心境了。
(《今晚报》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