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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所小学两个娃

2009-10-15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升旗

陈衍贞在上课

“我这是提醒他们该来上学了”

和我们熟悉的那些小学相比,溪上小学冷清得有点吓人。

在这所位于福建省邵武市大埠岗镇溪上村的村小里,你几乎听不到“朗朗”的读书声和孩子们嬉戏的欢笑声,即便在体育课和音乐课的时候也是如此。如果非要找出什么声响的话,恐怕要等到下课的时候。那时,长达10秒钟的铃声,几乎会响彻整个溪上村。

溪上村坐落在海拔1487.5米的道峰山的半山腰。这个村庄有百来户人家,住在红砖垒成的瓦房或者黄色的土屋里。其中,最为显眼的建筑莫过于拥有两层小楼的溪上小学了。这栋建于1986年的楼房就立在村口,门前有条小溪流过。

早上6点刚过,这所学校唯一的老师陈衍贞就起床了。这个52岁的老师先忙着给自己的菜地锄草。菜地就在学校门口,大约20平方米的样子,种着不到一尺高的小白菜和辣椒。这些蔬菜是陈老师和妻子主要的食物来源。

按说,8点钟才是上学的时间,不过陈衍贞提前一刻钟开始打铃。他到二楼的办公室里,按下一个黑色按钮,随即发出“丁零零”的铃声。

“我这是提醒他们该来上学了!”他笑着解释。

只有一墙之隔的何伙应家,烟囱也开始冒烟。他们家的两个孩子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分别上二年级和一年级。由于家里没有日历,姐弟俩只能凭借学校里传来的铃声来判断上学的日期。至于上学时间,有时候依靠父亲不到10元钱买的黑色电子表,有时候听进城的班车经过家门口的声音。

此时,一家人正坐在灶台边吃饭。这个贫困农户的早餐非常简单,一碟油炸花生米和白米稀饭。为了赶时间,弟弟何国华吃得吸溜吸溜的,最后连嘴巴都没抹一下,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虽然距离学校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但他还是抄了近路,穿过一条泥泞不堪的土路,一路快跑赶到学校。后面跟着腿脚不太灵便的姐姐何国香,她打小就患有软骨病,走路身子一歪一歪的,还时不时得扶着墙。

快8点的时候,姐弟俩先后走进了唯一开门的教室。不用老师指点,两人自觉地打开书包,拿出语文书开始晨读。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打在仅有的两个课桌上。

“我希望这所学校继续办下去”

此时,陈衍贞正对着何国香的作业发愁,这本小学一年级的语文作业本上,划满了红叉。其中一道拼音连线题让陈老师尤为恼火,何国香的答案分别是“兔子洗袜子”和“桌子擦妈妈”。

这个15岁的小姑娘已经在这所小学读了6年书。由于遗传性智力障碍,她至今还停留在小学低年级的水平上。至今她也无法完整地造出一个句子,只会20以内的加减法,还必须通过数竹签才能做到。

这样的困难,是陈衍贞不曾料到的。一年前,这位大埠岗镇中心小学的老师,申请到乡村小学支教两年。按照当地的教育政策,这一志愿行为将为他聘上小学高级教师大大加分。事实上,他早已经评上了这个职称,但由于没有名额,迟迟没有被聘任。作为大埠岗镇第一届高中毕业生,他从1976年毕业就在这里担任小学教师。

按照申请报告,他将到大埠岗镇另外一所乡村小学支教。那里起码会比这里热闹,有4名老师和6名学生。但出乎意料,校长最后安排的是这所小学。

去年8月底,他一个人带着铺盖卷,来到这所闽北山区最为偏僻的小学。在最初的日子里,除了教课,他还要自己上山砍柴、做饭和洗衣服。当时这所学校还有3个学生。今年新学期一开始,另一个女孩子跟着父母到城里读幼儿园了,这里也就只剩下何家姐弟。

虽然人少,课程却不少。按照课程表,每天要上6节课,这还不包括20分钟的晨读和20分钟的写字课。陈衍贞身兼数职,教授包括语文、数学、美术、音乐和体育在内的所有课程。

这天晚上,高中时的老同学何守良来学校探望陈衍贞。何是溪上村人,曾经在这所小学教书31年。

望着挂满奖状的墙壁,何老师颇为感慨地回忆起这所乡村小学的过去。在他的回忆中,溪上小学最为辉煌的时期大概在1986年前后,当时至少有150多个学生。此前,这个偏远小山村还办过初中和幼儿园。

“我亲手送出去的大学生就有八九个。”何老师很是骄傲,“最好的一个到厦门大学读书,一个到英国留学。”

当年,不少年轻的师范毕业生都会被分配到这所基层小学。那些老师经常带着孩子们玩击鼓传花和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有时候还会跳起福建民间舞蹈。老师们之间还会谈恋爱,据说如今邵武市的一位副市长,当年就是在这所小学里找到了女朋友。

他们描绘的是“哪里有炊烟、哪里就有学校”时代的教育模式,当时,“村村办学”是农村教育的主流。自从2001年开始,国家开始对农村教育资源进行整合,对邻近的学校进行合并,并力推寄宿制学校的建设,许多村小就消失了。

“我心里很不好受,有时候还会喝点闷酒。”何守良说,“我希望这所学校继续办下去,不然对于边远山区的孩子来说,上学既不方便也不安全。”

如果家里有能力的话,何国香姐弟俩也不会在这里读书。他们的父亲何伙应61岁了,由于小时候玩火导致喉咙沙哑,直到40多岁才娶上媳妇。娶来的邻村女人不仅是智障者,而且右腿有残疾。

这个特困户孩子的义务教育问题,就成了方方面面都必须面对的难题。何国香虽然属于智障人,但年龄仍然在九年义务教育范围内。另一个孩子何国华刚刚上一年级,年龄实在太小,无法到镇里住校读书。

一度,村里计划出钱到镇上为这家人租房子,以便两个孩子到大埠岗镇中心小学读书。但考虑到孩子的母亲无法照顾人,父亲离开了乡村也无法谋生,这个计划只好作罢。为此,溪上村每年要花费2000元以上来支持这所小学,其中包括校舍修缮和老师补贴等。

邵武市教育局的花费更大,仅教师一年的工资就在3万元以上。对此,教育局局长熊元龙的态度却很是坚决:“我们不能落下一个孩子,即便是残障人。”他表示,如果将来何国华条件困难,依然无法到镇上读书,届时仍将继续为这户人家保留这所小学。

“国旗国旗真美丽”

在最近的一次数学测验中,何国香有了一点点进步,终于达到及格的水平了,何国华也得到了75分的高分。但陈老师并不满意。据他说,低年级的考试成绩一般都应在90分以上。这个教龄长达33年的高级教师说,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学生。

到了傍晚时分,一天最为轻松的时刻――音乐课,开始了。

“国旗国旗真美丽,金星金星照大地,我愿变朵小红云,飞上蓝天亲亲您。”陈衍贞指着黑板教两个孩子,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响。

稚嫩的歌声飘荡在这个原本寂静的学校里,还夹杂着姐姐的笑声。原来,何国华唱得就像念书一样,几乎没有声调。尽管如此,他依然坐得笔直,眼睛紧盯着黑板。随着陈老师的教鞭,肩膀一抖一抖的。偶尔,面对姐姐的耻笑,他会趁着老师写黑板时冲对方做个鬼脸。

虽然并不太懂那首歌的含义,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这个国庆,将是这个国家60周岁的生日,但对于何国香和何国华来说,最为庄严的时刻,莫过于周一举行的升旗仪式。

9月28日早上8点钟,陈衍贞从办公室里拿出国旗,旗台设在操场的一角,是用水泥垒成的。旗杆上面的油漆由于日照和风吹剥落得只剩下铁锈。8点16分,3个人开始举行升旗仪式。陈老师把国旗系在一条绿色的尼龙绳上,转头指挥着学生们:“行队礼!”见何国华有些歪歪扭扭,他还上前掰着对方的手说,“还是那样行嘛!”顺便又嘱咐一句:“看旗子!”

一高一矮的两个孩子并排站在一棵桂花树旁,强烈的阳光刺得他们眯起了眼。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将右手高高举过头顶,手掌不合规范地向上翻着,努力抬起头望着徐徐上升的国旗。

(《中国青年报》9.30 杨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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