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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老

2009-11-05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人世间,兄弟姐妹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呢?

我们兄妹三人走进中环的一个公园,看见一块凹凸有致的岩石,坐了下来。

这三个人,平常各自忙碌。一个,经常一面开车一面上班,电话一个接一个,总是在一个红绿灯与下一个红绿灯之间做了无数个业务的交代。睡觉时,手机开着,放在枕边。

另一个,天还没亮就披上白袍开始巡房,吃饭时腰间机器一响就接,放下筷子就往外疾走。和朋友痛快饮酒时,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捂着嘴小声说话,仔细听,他说的竟是,“尸体呢?”“家属到了没?”然后不动声色地回到热闹的餐桌。

还有我自己,总是有读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走不完的路,看不完的风景,想不完的事情,爱不完的虫鱼鸟兽花草树木。

这是一个阳光温煦、微风徐徐的下午。我看见他们两鬓多了白发,想必他们也将我的日渐憔悴看在眼里。我在心疼他们眼神里不经意流露的风霜,他们想必也对我的流离觉得不舍?只是,我们很少说。

这是多么奇特的关系啊。如果我们是好友,我们会彼此探问,打电话、发短信、写电邮、相约见面。如果我们是情人,我们会朝思暮想,会嘘寒问暖,会百般牵挂。如果我们是夫妻,我们会朝夕相处,会如影随形,会把彼此的命运紧紧缠绕。

但我们不是。我们不会跟好友一样殷勤探问,不会跟情人一样长相厮磨,不会跟夫妇一样同船共渡。所谓兄弟,就是家常日子平淡过,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各自做各自的抉择和承受。我们聚首,通常不是为了彼此,而是为了父亲或母亲。聚首时即使促膝而坐,也不必然会谈心。即使谈心,也不必然有所企求――自己的抉择,只有自己能承受,在我们这个年龄,已经了然在心。有时候,我们会问,母亲也走了以后,你我还会这样相聚吗?我们会不会,像风中转蓬一样,各自滚向渺茫,相忘于人生的荒漠?

然而,又不那么简单,因为,和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人都不一样,我们从彼此的容颜里看得见当初。我们清楚地记得彼此的儿时――老榕树上的刻字、日本房子的纸窗、雨打在铁皮上咚咚的声音、夏夜里的萤火虫、父亲念古书的声音、母亲快乐的笑、成长过程里一点一滴的羞辱、挫折、荣耀和幸福。有一段初始的生命,全世界只有这几个人知道,譬如你的小名,或者,你在哪一棵树上折断了手。

南美洲有一种雨树,树冠巨大圆满如罩钟,从树冠一端到另一端可以有三十公尺之遥。阴天或夜间,细叶合拢,雨,直直自叶隙落下,所以叶冠虽巨大且密,树底的小草,却茵茵然葱绿。兄弟,不是永不交叉的铁轨,倒像同一株雨树上的枝叶,虽然隔开三十尺,但是同树同根,日开夜阖,看同一场雨直直落地,与雨树共老,挺好。

(《广州日报》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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