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里的“海军大校”
从2003年首次亮相操控
长期以来,只有三个身份被王珀热衷自诩:某开国上将的干孙子,海军大校,辽宁大学毕业。这些成了王珀在龙蛇混杂的中国足坛得以立足的法宝。
然而,记者掌握的一份王珀履历资料却勾勒出他截然不同的一条人生轨迹:1957年出生于大连,在沈阳完成中学学业,参加某军区通讯团,1977年转业后先后在沈阳商业局、公安局和劳动局任职,1987年进入中海油直升机公司。
机警精明的王珀深得公司高层赏识,4年内从秘书升任中海直大连集团公司总经理。此后,凭借重职,王珀在一个东北小镇里敛得第一桶金。
“我记得他。”辽宁本溪县小市镇居民回忆起这个爱穿两杠四星军服的“大校”。在这个村民身后,是一座空置破败的工厂区,17年前,在这里它的主人王珀留给这个欠发达小镇数以千万计的呆账、死账,最后奇迹般地全身而退。
王珀的精明无处不在,从厂房算计到厨房,除了数以百万计的建筑欠款外,一家卖猪头肉的小贩因他长期赊账而倒闭。他的钱包里总是装满美元,以此逃避吃饭时结账,而每次他把大奔钥匙慷慨地甩给下属时,油箱总是已没有多少油了。他答应为一家中学捐赠10万元,电视也上了,但到现在仍是一串写在木牌上的数字。
在信用彻底崩盘前,王珀开始转移工厂资产和设备,精心经营的保护网也发挥作用,以至于1997年银行和债主全面追债时,工厂一夜间成了毫无生产能力的空壳。随后,王珀从小市彻底消失。一位叫赵启斌的包工头拿着王珀开的一张67万元白条踏上九年追债路,而一名被三角债殃及的材料商则直接跳了楼。
直至6年后的2003年,小市人才通过电视屏幕再看到王珀,此时他已摇身变成陕西国力的总经理,玩起了足球。
“要赌,也要由俱乐部操作”
2003年6月的一天,《西安日报》记者靳鹏随陕西国力队出征大连时,见到一个穿白西装的男人,俱乐部老总李志民介绍说这是新来的总经理王珀。“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靳鹏说,“我们都以为他能挽救这支困境中的球队。”
李志民自称与王珀“一见如故”。由于过分迷信和高估中国职业足球的价值,民营企业家李志民1996年建立的陕西国力俱乐部此时正面临巨大的资金困境,甚至要靠贷款度日。李被王的“背景”所动,请求“救救球队”。王珀便以“救世者”的姿态踏进足球圈。
此时,中国足球职业化改革已经进行了9年。长期的功利主义和不彻底市场化耗费了中国足球仅存的微薄资源,包括人气、品牌和资金。赌球就在这片坏光景下加速滋生并蔓延。澳门和香港的庄家先从南方沿海渗入,以收买球员、教练甚至控制俱乐部的方式来操盘国内联赛。1990年代末,赌球已公然横行于中国的绿茵场上。
发生在1999年的沈渝之战是那个时候的标志性事件。沈阳海狮以数百万价格从重庆隆鑫队买来一场胜利保级,重庆门将符宾一个目送皮球滚入龙门的“假扑”让事实昭然若揭。事后每个队员得到6万元现钞。
也在同一年,四川全兴老板在俱乐部峰会上大声质问:“试问,在座哪个俱乐部没有做过球?”全场无人应答。
道德沦丧的中国足球开始成为冒险家的乐园。王珀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公然宣布――“球员不许赌球,要赌,也要由俱乐部来操作。”王珀先是架空了巴西籍主帅卡洛斯,再是排除异己。“他简直就是恶棍。”时任国力主教练的卡洛斯回忆说,“他常威胁说让我和妻子在公海消失。”
2003年9月21日的“川陕之战”是王珀的成名作。这一晚他把卡洛斯强行留在酒店,并把不合作球员江洪排除在大名单外,操纵球队以1∶5败给四川冠城,获利7000万。
很快,王珀挤走了卡洛斯,独揽国力大权。王珀的一个要价法宝是“如果对方不给钱,就死磕它”。某俱乐部不信邪,结果被国力先进一球后付双倍费用求放水。王珀非常强调“内部整风”,真正目的是以铁腕控制球员卖球,掌握在他一人手上。
到后来,王珀的赌球言辞渐趋公开化。常常为主帅尚青没有按其意愿排兵布阵而大骂出口。卡洛斯说:“此人不除,中国足球永无宁日。”
黑金 谎言 摇头丸
狼狈不堪的陕西国力最终被有“黄金球市”的西安遗弃,一场比赛的门票收入还不够支付保安费。2004年7月,国力俱乐部以200万的超低价“贱卖”到宁波,还不及巅峰时期(2500万)的十分之一。
“王珀对我说挡什么路都可以,但千万不能挡别人财路。”江洪回忆说,“川陕之战前他向我明示要放水,我拒绝了,结果连替补阵容都没有进,最后比分就如他赛前操控的那样。”国力队员纷纷响应江洪,拿出各自的工资白条告到中国足协,“共欠薪1300万”的消息撕掉了国力队最后一丝尊严,一些外地债主闻讯而至,在俱乐部门口打地铺要钱。
王珀则以揭“江洪吃摇头丸”作为回击,并称“如果被惹急了,会将中国足球所有黑幕曝光”。这场自揭家丑的“国力风波”最终变成一桩骂战,殃及整个足球圈,赌球、吸毒、欠薪等公开的秘密让中国足球进一步蒙羞。足协的软弱和暧昧随着事态的发展暴露无遗。一方面对国力迟迟不下手,另一方面对队员明确表示“足协不再管欠薪事情”。足协的独善其身又引起国力队员的强烈不满。
虽然已是四面楚歌,王珀在宁波仍保持了一向的高调。出门喷香水,用名牌包,走路气宇轩昂,还爱到高级酒店吃鲍鱼。足协对公众“需要证据”的回复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护身符。国力几乎到了无球不卖的地步,导致2004年6月27日负于弱旅青岛海利丰后,暴怒的球迷堵住出口高呼“假球”、“国力解散”等口号。
而持续升温的“讨薪门”终于惹怒了体育总局。2005年4月2日,中国足协取消了国力俱乐部的注册资格、中甲联赛资格和足协杯赛资格,开了中国职业足球史上的一个先河。
“我是中国足球的受害者”
漠视“假黑赌”的存在让中国足球开始恶果自尝。公信力流失,品牌缩水。2004年中超元年,赛场上座率创10年联赛新低,过半数俱乐部酝酿退出,商家望而却步。2008年,由于饱受退赛、球场暴力、申花“洗牌”等闹剧困扰,央视全面停止转播中超联赛。
病入膏肓的中国足球已耗尽家底,赌球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2005年,阎世铎下课,谢亚龙临危受命,但依然难动中国足球多年的沉疴。
国力停牌4个月后,王珀再度复出,入主乙级球队西藏惠通陆华队,这个濒临冲甲失败的俱乐部,在几乎零赞助的绝境中显得饥不择食。“不管忽悠还是‘骗’,搞到钱就行。”当地一位足协官员说。
美好的愿望仅仅坚持了不足2个月。在2005年10月28日最关键的一场冲甲大战前,王珀多次向队员传递利好消息:“裁判和重要位置队员都被我们‘搞定’了。”但实战情况却恰恰相反,裁判偏向对方,这支“中国最纯净的球队”在不知所措中以一球之差无缘中甲。
“滚出去,你滚出去!”23岁的藏族守门员江村在暴怒中冲进休息室,指着王珀喊。其他队员则跟着哭了起来。王珀则神情自若,对旁边的记者说:“他们还是不懂事的孩子。”
“藏足火种要灭了。”一位在场的足坛元老感慨,“西部两支队伍都被他忽悠完了。”2006年王珀被中国足协列入黑名单,禁止他进入所有赛场。最具戏剧性的是杭州赛区打出“防火防盗防王珀”的口号,现场保安人手一张照片防止“恶人”潜入。
此后两年时间里,王珀先后周游于大连长波、山西沃森路虎等俱乐部,但无独有偶的是,这些球队像遭到诅咒,都被兼并或消失。
而多年经营的“王珀系”已经建立和稳固起来。国力期间扶植以对抗江洪的阎毅,山西路虎期间的段鑫、丁哲、李根和李雪柏,还有王鑫、尤可为等重要人物都与王珀有关联。外界评论,在这场反赌风暴中,“王珀系”将集体覆灭,随后更多的人会被牵连出来。
2007年8月,王珀携此前数家俱乐部的混合球员迁徙至内蒙古,收购呼和浩特俱乐部以东山再起。但这场“最后的赌注”并未如愿。由于声名狼藉,足协认定此收购为违规操作,并表态“联赛刚有好转,不能放进害群之马”。
2007年8月3日,为抗议王珀入主俱乐部,呼和浩特队员赛前罢赛,制造了中国职业足球联赛首次弃权事件。其中11名球员向外界求援,称王珀指使他们打假球;王珀则指责他们受幕后庄家操纵,并称足协有人整他。
在最后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王珀这样总结自己的足球经理人生涯――
“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我不能拍着胸脯跟所有球迷说,我没打过假球,我是英雄,我从来没讲过这句话,我也不会讲这句话。”“我是中国足球的受害者。”“我永远退出了。”
仅仅两年后,王珀还是回来了。王珀的落网被视作是这场反赌运动的巨大进展,警方还以控制范广鸣、杨旭等足协官员来彰显这次行动的决心。中国足协随后的表态一如既往地四平八稳,但与2001年不同的是,这一次它的戏份可能不会太多。
之前昭彰的恶名使人们相信,抓出王珀,只不过是足坛反赌“最没有技术性的一步”。尽管已被媒体冠以“赌球教主”一类的重量级称号,但王珀终究只是一个最终玩死了自己的前台角色,要触及中国足球的赌球痼疾,王珀只能仅仅是一个开始。
(《南方周末》11.26 叶伟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