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梆子也不说相声
我是1945年生
我考的是天津戏校的梆子班。我从小没听过梆子,一次也没听过。我考梆子班是因为梆子班有武戏。那年我周岁12,梆子那个调太高,第一次吊嗓,拉胡琴的老师就说:“这人是谁招进来的,这嗓子根本就不能要。”因为我父亲在天津有这么一号,人家也就招我进来。我喜欢的是武打,就改“武二花”(许褚和焦赞一类的力气角色,要翻跟头和摔跤)。我学了将近6年,差一年就毕业了。
后来在京剧团打下手、跑龙套,厉慧良先生(著名武生演员)听别人说我是马三立的儿子,就说:“你多余,你干这干嘛,你爸爸要是摊煎饼果子的,你在这儿挺好;你爸爸说相声那么好,你在这儿天天出一身臭汗,不值;你干脆听我的,别干了,改相声吧。”
我就想退学了,当时有一个梆子科刘主任刘海坤说,你别退,你要退了就前功尽弃了,我给你转到市曲艺团。他说句话,曲艺团就把我要了。不然我爸爸属于监督改造对象,不会再把他儿子招进来。
我家的几次转折
解放以后,我家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抗美援朝,我父亲去朝鲜慰问演出,去了三趟。1953年进了天津人民广播电台说唱团,是副团长、政协委员,工资是253块,当时买一间房子都富余。那时我们家就可以烹对虾、吃螃蟹。
《买猴》是何迟写的,何迟是进城干部,我爸爸跟他不怎么熟,他写出一个段子来,交给曲艺团。曲艺团领导就把这个先给别人,别人演完不行,又给的我父亲。
我父亲有“个人主义的资产阶级出人头地”的思想,你不是不行嘛,这本子给你们不行,我行。他老想冒尖,他就狠下了一番工夫,在家把这本子拆了改,改了添的。
果然一炮打响。那时候没有电视,电台、小无线电喇叭都播这段子,甚至毛主席到天津来接见他们这几个人还说“买猴子”、“买猴子”。但后来这个段子就成反党反社会主义了。
我父亲下了台打扫卫生,后台倒痰桶、打水。低着头出来进去,就是连捧哏的都可以欺负他。我爸爸是一个怪人。只要让他上台,你给他多少工资无所谓,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见观众。一站台上,他就从心里美。
他演出,报幕的不能报名,“下一个节目,相声《吃元宵》”,完了,谁表演,没有,不能报,门口牌子上演员名单也不写。但他不“攒底”不行,不然后边就没人看了,观众买票也是冲他来的。
我1965年到1970年在团内监督劳动,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我干,不让回家。工资也没有,一个月给我15块钱,买饭票用。
25岁以后我们被送到南郊去,在南郊呆了7年。干活我(腰伤)使不上劲,就看菜园子、看玉米高粱。当时饿得我不行,我就偷一个老太太,她是五保户,一进门俩灶台上一瓦盆,盖着一块盖帘,都是凉山芋。老太太没在家,我拿几块揣在怀里,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就着大风全给吃了。后来这老太太还非要把闺女嫁给我,她不知道我(政治上)怎么回事,看我挺勤快,老给她干活,我又不能说我是监督改造,就说不到岁数。
一次开大会,我们这些人都得一边站着,群众都坐着,这老太太推开门就找我,叫我上她家吃饺子去。好嘛,这下子惹祸了,欺骗群众……
“地主”生活和练功生涯
一开始我爸爸属“516分子”被监督改造,一年多后逐渐就没人管了。我操持家务,我母亲心脏不好,烧大锅,蹲下都困难,就得我做饭、洗衣服、做被子。
我爸爸170元工资照常发,我的工资不给,但是170块钱一家人用富富余余的。
我隐隐约约感觉将来不管把我送哪儿,我要会点节目,也是一门手艺、技术。有时我就练功,我把院子里地平了,闲下来的时候翻跟头,背贯口,唱快板。
我父亲在家时,他一人坐那儿,我就问他,当年有一个《怯进京》我没听过,您给我说说,他就给我打头儿理。好多以前不爱说的或者没工夫说的,他有了充分的时间给我说。他从农村回来后,你再想跟他学点东西很难,因为他没有时间。
他不爱听我也给他说。我说:“我给您唱一段快板《百鸟朝凤》您听听。”“行,甭唱了。”“不行,我唱。我就一个人在那儿唱。”那几年,把原来会的东西复习了一遍。
1977年,我和父亲回到天津,由于没有平反的说法,老头不愿意上车,是我架上去的。之后的数年里,我从曲艺团帮厨开始,逐步恢复了舞台生活。相声界必须拜师才能被承认,跟自己父亲学是不行的。但老头辈分太高,我拜师不容易。20世纪80年代,侯宝林先生帮忙,我成了已故相声大师“大面包”朱阔采的弟子。
(《扬子晚报》11.19 马志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