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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年犯人的故事

2010-02-09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在狱中老去

十四监区是河南省第三监狱最特殊的一个监区。这儿关押着一群老年罪犯,施以有别于普通犯人的管理。监狱安装有可供老年犯上下楼的电梯,监区配备有洗衣机、太阳能热

水器,方便年老体弱者洗衣、洗澡。

和其他监区相比,十四监区明显要冷清许多,副监狱长张玉周说,约八成老年犯的亲属很少前来探视。

有人提出,这些对社会已无危害力的老人,在减刑、假释条件下是否能提早让他们回归社会?但更多人指出,问题是如何安置他们的狱外生活,因为一些人根本就不愿出狱,他们早已被监狱与时间体制化。孙来有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

2009年10月24日,出狱那天,孙来有歪斜在轮椅上,狱警捏着他的手指,在释放证上按下手印。按规矩,犯人出狱前得留头发、洗澡、换下囚衣,以迎接新生活,而这个86岁的老囚犯憋出浑身气力,双手拽住袖口,阻止狱警为他换新衣。

很难想象,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偷过钱、扒过车、强奸过少女,半辈子五进五出监狱。方寸之地,孙来有度过了人生43年的光阴,然而他哭闹着不愿离开。没有人接他回家,准确地说,他无家可归。

狱警根据他提供的家庭电话一个个地打,要么是空号,要么立刻挂断。在孙来有的卷宗里,唯一能找到的亲属笔录来自他的堂妹,“你们枪毙他算了,其他的也没啥要说的了。”

“最好”的时光

没人能完整叙述孙来有的过去,他自己讲话也已含糊不清。直到出狱前三个月翻阅他的卷宗,才把这个86岁老人的过往零碎拼凑出来。

1923年,孙来有生于河南省漯河市,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青年军,官至排长。解放后,在漯河铁路局做行李房工人,1954年因偷了30块大洋被判入狱一年。在押期间,孙来有因抗拒改造,被加刑两年。之后的三次犯罪,间隔都不超过三年,都是因为盗窃。

孙来有说,第一次刑满释放,他还有家可回,第二次就找不到妻女了。他一度被堂妹收留,后来因争吵被赶了出来,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家人。

1957年,第一次出狱时,孙来有已经快40岁了,没技术、没土地、没户籍、没“单位”。之后的每一次出狱,他面对的都是一个无法适应的新时代。

1988年“严打”期间,孙来有偷了一包百货用品,被判入狱八年。1996年,第四次刑满释放的孙来有在漯河农村找到一份看瓜棚的活儿,在那个瓜棚里他强奸了一个未成年少女,法院以奸淫幼女罪判其有期徒刑17年,那一年,他已经73岁。

孙来有在河南省第三监狱的档案显示,在这里的13年里,他从来没犯过错,打扫厕所、照顾病号,小心谨慎得像个小学生。

监房里住16人,年老者统一安排睡下铺,每间房配备有独立的卫生间。这是孙来有住过最好的地方,狱外不多的自由时光,他睡过天桥、进过收容所,还住过瓜棚。

初中毕业的他已经对外部世界失去了感知,他不知道什么是“奥运”。他是监区里唯一一个把“警官”喊成“政府”的犯人。有狱警批评他,“几十年前的老叫法,还总改不过来,以后出去了你怎么适应?”孙来有立刻回答,“是,政府!”

“政府,我想回监狱”

时光已然流逝,出狱的日期越来越近。监狱警官每次将联系家人的最新进展告诉孙来有,都会引起他长时间的哭嚎。

然而,无论如何,他必须按时出狱,“监狱毕竟不是福利院。”监狱警官说。2008年,司法部要求全国各监狱,将刑满释放人员交到亲人、村委会(居委会)、司法部门等手中,以降低重新犯罪率,稳定社会治安,确保北京奥运与60周年国庆安全举行。此前,河南三监及全国其他监狱也启动过无缝对接,主要是上门说服心灰意冷的家人,及与当地司法、民政部门协调安置好刑满释放者。

对河南三监而言,这么多年,超过80岁且无住所、无亲人、无户籍、送不出去的人迄今只有孙来有一例。所有被监狱找上门的单位都拒绝接受孙来有,他们有他们的道理,在福利资源尚稀缺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将昂贵的医疗费和低保名额用在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身上?

最终,漯河市敬老院答应接收孙来有。被强行送到敬老院最初的几天,孙来有脾气很大,常常抱怨护工没有全天24小时伺候他,要求换人,否则向“政府”告状。过了一星期,他才逐渐意识到,这儿的护工照顾他,并不是为了加分减刑。

一个月后,监狱警官到漯河敬老院回访,蜷缩在床上的孙来有立即展开双手,伸向警官,“政府,我想回监狱”。

2009年12月底,孙来有病逝于漯河敬老院。

(《老年时报》2.1 潘晓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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