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6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在著名医学期刊《柳叶刀》(Lancet)上发布报告,称在针对中国、印度、日本、越南、泰国、菲律宾、尼泊尔、斯里兰卡
顺产恐惧症
手术结束后当晚,麻醉药劲过去了,罗女士被伤口的痛感折磨得难以入睡。直到镇痛泵开始发挥作用,药物“凉凉地顺着管子流入体内”,疼痛才有所减轻。这个时候,她开始明白医生所说的“顺产是痛苦在前面,剖腹产是痛苦在后面”。
“剖腹产手术听起来像个小手术,人们觉得它很安全,甚至比阴道分娩更安全。”报告的联合作者之一、WHO生殖健康与研究部门的Gulmezoglu博士说,“但事实并非如此。”在分析了11万例生产后,这位博士指出,在没有医学必要的情况下选择剖腹产手术的产妇,比自然分娩的产妇患产后严重并发症的风险增加了3倍之多。剖腹产产妇更容易大出血,接受重症监护的几率增高10倍。对于新生儿来说,未来患呼吸系统疾病的几率也比顺产生下的婴儿要高得多。
但这些科学数据常常被孕产妇忽视。在国内许多育儿论坛上,蔓延着准妈妈们对于顺产的诸多恐惧。“听说顺产的时候医生用产钳把孩子拽出来会伤害脑部。”准妈妈间还互相传递着类似信息。她们甚至相信“剖腹产的小孩比较聪明”。除了缺乏心理承受能力,不少孕妇及家属对婴儿的出生日期有着特殊要求。
目前,红房子医院的剖腹产和顺产比例大致对半。尽管如此,有时候仍需要几个手术室、几个医生24小时连轴转才能满足需求。“好在剖腹产手术风险虽高,但是整个过程往往很快。”据目前正在红房子妇产科医院实习、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学生苏妍介绍,熟练的医生“一刀切下去,两分钟孩子就出来了”,手术台上的时间最短仅需15分钟。从对产妇进行消毒、麻醉,一直到手术结束做完清理准备进行下一台,整个过程一般在1小时左右。
罗女士的经历与此相符。她的“产后日记”里清晰记录着自己的手术过程:11点半进手术室,主刀医生大约在15分钟后到达,宝宝出生于12∶03,被推出手术室则是12∶40。除了失血大约400毫升,彼时的罗女士还颇满意于剖腹产的快捷便利。这也是如今越来越多的产妇选择进行剖腹产的原因。尽管医院会告知她们剖腹产术后恢复比顺产慢,但职业女性更愿意接受1小时的“快刀斩乱麻”,而不是“有可能几天几夜的漫长等待”。
“生完孩子本来就要坐月子,手术后恢复也不会浪费时间。”罗女士的话或许代表许多工作繁忙、惜时如金的都市孕妇的现实考量。
医院逐利推高剖腹产?
5年前,WHO曾针对拉丁美洲的孕妇进行调查,结果显示大约有35%的孕妇通过剖腹手术分娩,其中比例最高的国家为巴拉圭,达42%。
据参与拉丁美洲调查报告的Shah博士介绍,许多要求剖腹产的孕妇都是为了挑选合适的日子住进医院,有些甚至算好自己何时能参加排队再决定手术日期。而在剖腹产率为26.3%的加拿大和31%的美国,更多的情况是高龄产妇以及多胞胎。这一次,WHO没有对亚洲的调查报告给出明确解释。他们推测,“泛滥的剖腹产率”部分源于医院意图牟取更多利润。
一名在国际和平妇幼保健院(下简称国妇婴)进行产检的孕妇告诉记者,她自怀孕后就在国妇婴进行孕期检查,各项指标都不错。为了方便父母照顾,她原本准备回离上海不远的家乡生产。但在家乡医院,她被一次次建议乃至恐吓必须预约剖腹产。最后,她决定仍旧回国妇婴待产。
“大城市不可能这样乱。”苏妍解释道,“做手术必须本人和家属签字同意,医生不可能逼你手术、逼你签字。”
在红房子和国妇婴,更多的场景是孕妇苦苦哀求剖腹产,医生一次次劝导“你的情况适合顺产”未果,最终拿出手术单让对方确认手术可能带来的风险并签字。
“一台剖腹产手术,产妇所需支付的费用为800元,最后到医生手里能有多少?何必为了这点钱诱导产妇进行剖腹产,还有被投诉的风险。”苏妍说。
那位被家乡医院吓退的产妇认为医院“推销”剖腹产必定有利可图。在她富庶的家乡,手术后选择单人带独立卫生间乃至小客厅病房的产妇不在少数,这种病房收费高昂。她还听说,医生会劝那些麻醉药劲过去后耐不住痛的新妈妈“打一针杜冷丁”。她并不知道,杜冷丁在医院的处方价极为低廉,一般在1~5元不等,以此赚取利润的猜测并不可靠。
孕产妇缺科学指导
亲历过各类分娩场面的苏妍,对46%也有自己的看法。
她曾替一个欧美人接生。宫缩疼痛时,孕妇“叫得极惨极惨”,丈夫也一再要求医院“剖腹产算了”。然而一旦宫口张开上了产台,孩子一眨眼就出来了。当时在场的医生护士们都觉得,“白种人骨头架子大,身体结构也不一样”。在红房子生产的不少欧美人甚至连八九斤重的胎儿都能“一下子就顺产”,“连侧切都不用”。
可能中国人在先天条件上不如欧美人适合顺产,但仅此仍不足以解释高居不下的剖腹产率。苏妍还记得一名日本产妇。在怀孕期间她严格遵循日本对于孕妇的各类指导,保证营养、控制饮食,将怀孕期间体重增长牢牢控制在10公斤以下。
“中国的规矩是,孕妇能吃就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尽量补,这样问题可就太大了。”苏妍说。与那名日本产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孕期体重增长动辄“超过30斤”,胎儿个头越长越大,初生婴儿往往在七八斤以上,有的甚至超过10斤,这也给顺产带来了风险。
对于报告中11.7%并无剖腹产手术指征就进行剖腹产手术的案例,红房子和国妇婴的医生则大多表示,“产妇要剖,怎么拦着她?”
根据北京卫生法研究会医疗纠纷调解中心的数据,过去5年中该部门受理了近6000例医疗纠纷调解,其中产科纠纷约450例,占8.6%,排名第3。一位妇产科医生说,有医生不得不小心从事,为避免让喜事变坏事,甚至会推荐剖腹产,“否则一旦出事,就麻烦了。”毕竟,阴道分娩不可预测的意外情况也很多,而且这些意外情况在深更半夜时也可能发生。对于实践经验本就不多的年轻医生而言,这更意味着严峻的挑战。
实际上,卫生行政主管部门已经意识到剖腹产率畸高的巨大风险。天津市就要求其一级助产机构剖腹产率控制在40%以内,二级和三级助产机构则分别控制在50%和60%以内。这个目标已经远远高出WHO建议的15%警戒线,即便如此也很难实现。天津市卫生局1月18日公布的数据显示,2009年该市一级助产机构实际剖腹产率为65.6%,二级为66.9%,三级为73.8%,无一达标。
尽管各医院对剖腹产手术都有一份详细的指征,列明除出现如“孕妇生殖道受到感染”、“孕妇骨盆狭窄或畸形”、“胎位不正”、“胎儿过大”等各类医学指征,否则“原则上最好不要选择剖腹产”,但这很难实现。
罗女士就是在各项指标正常的情况下选择了剖腹产。在一家知名外企工作的她孕前经常熬夜,她很是担心自己如果顺产的话“到底熬不熬得下来”。
“WHO的剖腹产指征里一定不会包括社会因素,但这在中国这样一个人情社会里占很大比重。”苏妍说。
(《中国青年报》2.24 李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