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在天上飞的教授
他随身带的黑包上贴满了航空标签。他经常把课排在星期一到星期四。星期四上完课就直奔机场,星期一常常从机场直奔教室。他已经飞得没了时差,一下机就演讲。
不论如何地疲劳奔波,只要一讲学术,就焕发起来,好像不是刚刚下飞机风尘仆仆,而是刚刚在沐浴间冲洗个痛快淋漓。各个不同的听者,都会觉得他讲的与自己相关――尽管他大都在讲两千多年前的孔孟,或者一千多年前的程朱,尽管听者大都是美国现代青年。
在哈佛,杜维明的课堂最大
在哈佛,原先杜维明先生讲授的大都是西方课程,大约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他向校方提出要开一门儒家伦理的课程。校方怀疑这样的中国课程,能不能讲下去――也就是学生能不能听下去?
杜维明开始在普通教室讲儒家伦理,后来学生太多,改在梯形教室上课。学生又坐不下了,改到礼堂上课。又坐不下了,改到哈佛最大的山得斯(Sanders)剧院讲课。
山得斯的一、二层,满满坐着六七百学生。开始,杜维明看到教室的地上、门外都挤坐着学生,说希望你们不要走错了地方――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一下子来这么多听众。
孔孟之道、程朱理学,与美国现代青年有什么关系吗?
美国学生从小接受个人主义的教育,强调自己是独立的人。如今他们很有兴趣地来听世界上还有一部分人不那样思考问题,说人是一个个的同心圆。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层层地往外推展开来,影响他人。中国传统士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道路,就是这样设定的。在中国文化背景下,人不是孤立的人,是一个个互为影响的同心圆。
杜维明运送的中国儒家文化,吸引了这么多最有独立思想的、最不受束缚的哈佛学生!偌大一个哈佛,只有杜维明是在山得斯上课的,杜维明的课堂最大,杜维明讲的中国文化的课堂最大。
为什么中国文化的课堂那么大
杜维明左手半插在裤兜里,右手比划着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儒雅而有风度。他的左肩略比右肩高,左眉略比右眉挑。他着力讲话时,脑袋偏向左侧,加上高挑的左眉和高耸的左肩,他整个人就有一种执拗的牛劲,好像偏着头,牛似地全力冲向一个目标。不过他不属牛,他属龙,生在二月。据说二月生的龙,是抬头龙,头是昂扬的。
他昂扬的,是中国文化。
我看这么一个大厅的哈佛学生,佛教徒般地虔诚。而杜维明,微偏着脑袋,右手捂住胸口又高扬起来,掏心掏肺地真诚!台上布道,台下得道。几百个黄头发、蓝眼睛,把眼睛的追光跟着杜维明移动,身子是不动的。几百个人就是几百座雕像。
杜维明在这么个大厅里上大课,也总要留出一些互动的时间,让学生提问。
杜维明的助教拿来麦克风,走到一个个举手的学生前,让他们对着麦克风讲话。感觉里那助教拿的是接力棒,中国文化走向世界,要有很多的接力棒。
这堂课结束时,全场掌声雷动,好像中国鞭炮,在西方世界震响。忽然想到,这一堂课,是由台上台下共同完成的。因为有了杜维明,才会吸引来几百名哈佛学生。也因为在新英格兰,在康桥,在哈佛,在这样的哈佛学生中,才会出现一个这样的杜维明。
(《光明日报》2.26 陈祖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