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乔装监
视我们
1937年7月抗战爆发,在上海的邹韬奋先生立刻编辑出版了《抗战》三日刊,向全国发行,很受读者的欢迎,还加印了大量的进步图书,比如《全面抗战》等。我们的工作忙极了,忙着门市,忙着办理邮购,只愁没有时间。1938年10月,战事吃紧,广州分店接到总店通知,我们要撤退了。先撤到广西梧州,一个月后又撤到柳州。
1939年3月,书店通知我去贵阳。贵阳生活书店开在市中心的中华南路164号,是一幢木结构的三层楼房。读新、自力两家书店也开在同一条路上,这三家书店都坚持爱国进步的立场,是当局书刊检查“老爷”们的重点“关照”对象。
在这场较量中,我们锻炼出丰富的斗争经验。店堂后面有一个长柜台,来检查了,我们就赶紧把《联共党史》、《大众哲学》这些“禁书”藏进柜子里,有时候来不及,就装着整理书台上的图书,悄悄将“禁书”塞到一般图书的底下。
书店的图书刊物都是通过邮局进出的,当局对我们的邮包查得很严,经常找个借口就没收或扣压了。我们也有办法。邮包通常都用薄薄的牛皮油纸包装,从外面能透视到里头的书刊封面。我们买来国民党办的《中央周刊》、《三民主义》等书,把它们的封面撕下,套在我们的书刊上。
真像小说《红岩》里描写的那样,特务会伪装成读者来店里,还会化装成黄包车夫蹲在书店门口,看我们的读者住在哪里。我们店员出门也常被盯梢,甚至被特务打的也有。
记得1940年夏天,我们在读新书店的二楼欢迎台湾来的抗日义勇队。座谈会上,有人唱歌,有人诗朗诵,十分热闹。结果几个便衣冲上来了:“做什么做什么?哪个是头?”读新书店的领导沈静芷大哥不动声色地说:“同事结婚,大家热闹热闹,来来来,请吃糖!”
时间一久,逢年过节打点打点,有些检查人员被我们感化了。他们会提前来通知我们:明天书收收好……
我们也有很多真正的朋友。有一个年轻的投递员,常常偷偷将邮包送到书店来,或者先将邮包藏起来,等检查人员走后再通知我们去取。可是1940年夏天过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听说,他被特务抓走了。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已记不得他的名字,我只记得他才20岁,歌唱得很好:“谁愿做奴隶?谁愿做马牛……”
40年后才揭开的谜团
皖南事变后,生活书店在全国的56家分支店,被国民党封得只剩下重庆一家。贵阳生活书店是在1941年2月20日遭殃的。
那天凌晨一点多,由远而近传来杂乱、急速的脚步声,书店的木头大门被枪托“砰砰”撞击。我刚刚走到门口,大门就被撞开了,军警宪兵冲了进来,把守住了二楼、三楼和后门的通道。住在店里的同事都被赶到街上,只允许随身带少许日用品和棉被。
读新、自力两家书店也在同一时刻被军警冲击了,三店睡在店里的13个人,全被抓走了。
独我一人被留下,在店门口看管大家的东西。一个武装特务看守着我。
黎明前的黑夜特别漫长。特务不停地问我:“你们书店是共产党办的?有多少经费?”
我一口咬定:“我是逃难来做伙计的,老百姓,做工混口饭吃。”
早晨8点左右,我被看守押解到南明河畔的甲秀楼。甲秀楼是一座明代古塔,那里驻守着国民党的一个特务连。我和6名同事被关在塔底一层,我们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坐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下午,我们被转押到贵州省保安处监狱。
我们坐在监狱的大铁门外听候发落。只见三家书店的同事从不同方向被押送过来,我们彼此用眼神问好、致意。
等了很久,传来的消息是犯人太多,监狱关不下了,每个书店留下一个负责人,三批人又分别回到原来的地方。
5天后,我们被告知说可以找铺保。同事的哥哥董莲芳听说此事,二话没说,把我们都保了出来。这位大哥在贵阳街头开一家小小的烧饼油条店,生活并不富裕,这样仗义,到今天我都很感谢他。
我惦记着监狱里的同事们,隔些天,就做些热饭菜送去,盼望能见到他们。可是每次都被拦在铁门外,只好请看守转送。直到4个月后我离开贵阳,一次都没见到被关押的同事,也没有收到过他们的片言只字。究竟他们吃到我送去的饭菜没有?这个谜团40年后才被揭开。
1982年,我到北京开会,见到了40年没见面的老同事周积涵,当年他被关押在监狱里,4年后越狱脱险。周积涵说:我没有吃到你送来的饭菜啊。原来,我送去的饭菜都落入了看守的嘴里。
郭沫若、李公朴都被打伤
打那以后,我去了桂林。桂林的生活书店也被查封,我在“文学编译社”继续做生活书店的邮购业务时,没想到又被特务盯上了。
领导让我立即转移。同时由经理写出一个通告,对外宣称我被开除了。
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我在夜校学俄文,和朋友的通信被特务截获,他们认为我有“进步言论”。
1943年夏天,组织上安排我去重庆的生活书店。在重庆我经历了当时几乎所有的“大事件”。印象最深刻的是1946年2月10日的校场口事件。
当时,重庆各民主党派为庆祝政协会议胜利闭幕,在校场口举行万人大会。生活书店的同志都去了,有的在主席台四周做安全保卫,有的打着“反对内战、要和平、民主”的红布横幅站在群众中间。郭沫若、李公朴、史良、罗隆基坐在主席台上。
当李公朴宣布大会开始时,台前突然骚动起来。一群混在群众中间的特务大打出手。郭沫若、李公朴都被打伤了,我们手中的红布横幅也被推倒在地,情形很乱。我只觉得热血往头上涌,拼命冲上前去,从地上拾起横幅,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我们在这里!”同志们很快会集到横幅底下,手挽手地紧紧靠在一起。
后来,音乐家夏白根据这件事创作了一首歌曲:《和平的旗帜受了伤》。
1944年7月24日,三联人的导师邹韬奋先生在上海去世了。我们万分悲痛,唱起一首挽歌:“这是一个非常时刻,你离我们而去,安息吧,我们的勇士,你的血写成了一首悲壮的诗……”
在重庆,很多同志通过书店的协助去了延安,我也差一点去中原解放区。1945年8月,我离开书店,等候通知,联络暗号是“到某某茶店找某政委”,就在这时,抗战胜利了,路上消息断了。组织上通知我,去不成了。我只好再度回到书店。
抗战胜利了,我们要回家了。我在重庆度过了3年的时光。
1946年初夏,我跟随文艺、新闻和图书发行战线上的同志,搭乘蒋介石拨给冯玉祥将军的专轮“民联号”,从朝天门码头起航,驶往南京。1949年8月5日,长沙和平解放。8月27日,三联书店、新华书店胜利会师,同一天出现在长沙。
(《人物周刊》5.10 韩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