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游客赴欧旅游、扫货,已经成为一种潮流。美国记者欧逸文(Evan Osnos)在春节期间,跟三十几名中国游客一起赴欧旅游,将自己与中国游客的种种见闻一一记录。
以前全是日本人,现在全是中国人
随着农历兔年的临近,好像身边的每一个中国人,都准备赶着春节长假飞往世界各地游玩。我决定加入他们的队伍。
我选择了“经典欧洲旅行线路”,这是一趟十天五国的巴士旅行,颇受欢迎。机票、住宿、餐费等费用加在一块,差不多2200美元。
我加入的旅行团,共有38人,从6岁到70岁不等,包括高中教师、室内设计师、地产公司老板、电视台布景师以及一群学生。所有团员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集合,43岁的导游李兴顺(音译,下同)正在那里等我们,身材瘦削的他身着灰色的花呢外套,脸上架着矩形眼镜。
我们登上国航直飞法兰克福的航班。坐定之后,按照导游的强烈建议,我和其他团员开始阅读一本名叫“国际旅行团指南”的中文小册子。这本指南描述了一系列旅行注意事项,比如:不要随身携带欧洲品牌的山寨货,一旦被海关截获将会被处以罚金……
一片浓雾中,我们抵达法兰克福。走出机场,一辆金黄色的大巴正在门口等着我们。我选了个靠窗的座位,隔壁坐着一位健壮的18岁小伙子。我俩用中文交流,他介绍说自己叫许诺,是上海师范大学经济专业的一年级学生。我问为什么他们一家人会选在春节的时候出行,而不是待在国内走亲访友。“那都是老传统了,中国人现在越来越有钱,而且,一年当中只有这个时候有空出游。”
座位的最前方,导游李兴顺手持扩音器,面对着我们。对于中国游客来说,导游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们既是翻译,还是“说书人”,更是“全团统帅”。
我们的巴士司机皮查来自捷克,“大概有6到7年的时间里,我接送的客人都来自于日本,现在,全是中国人。”他后来告诉我。
“在中国,我们觉得巴士司机都是超人,可以工作24个小时不用休息,无论多晚都可以接送客人。但在欧洲,司机只允许工作12个小时。”李导游说,这里的司机都要随身携带一张卡片,开车之前,要把卡片插进仪表盘的插槽内,用来计算工作时间。“我们本来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做个假卡或者改变一下记录就可以。但是一旦被抓住,罚金会高达8800欧元,营业执照还会被吊销。这就是欧洲,表面上,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靠自觉,其实背后有着非常严苛的法律。”
“追捧”马克思出生地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们便从酒店出发。李导游问我们有没有落什么东西在酒店,因为之前有游客出过这样的问题,习惯把钱藏在酒店房间的马桶或通风管里,但是退房时却忘了拿。
我们行程的第一站是德国城市特里尔。这并不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地方,但对于中国人却是个非常受欢迎的景点,因为这个城市是马克思的出生地,共产主义者几十年前便流行来此瞻仰,曾被描述为中国人的“麦加之城”。
巴士抵达一处齐整的小巷,两侧立着带有尖顶的暖色楼房,鹅卵石铺就的地面被雨水打磨得闪闪发亮。楼房前门旁挂着一个匾额,上面刻有马克思的侧面头像。我们这群人就在马克思故居门口踱来踱去,一边躲闪着来往车辆,一边举起相机拍照。
我身边站着一位名叫王振宇的团友,50岁的他,身姿依然挺拔。
我原以为会在这里看到更多中国游客。王听后笑着说:“年轻人已经不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了。”王出生于无锡,现在拥有一家小型制衣厂,专门制作免熨烫男士西裤。王不会说英文,却为自己的公司取了一个好听且国际化的名字,叫“格瑞特”,发音近似英文单词Great。
我问他为什么会选择来欧洲旅游,他说,趁着还有精力,走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选择欧洲
对于中国人来说,欧洲游是一个新兴概念。2009年,一份英国旅游业报告显示,“欧洲游”在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成功的“单一、联合”品牌。对于不常有时间旅游的中国人来说,他们更乐意接受捆绑销售的策略。“在中国,如果能用一百美元做十件事,自然好过用一百美元做一件事。”李导游说。
从马克思故居返回巴士的途中,我遇见了同行的团友郭燕金和顾晓杰,两人是来自上海的年轻夫妇。29岁的郭在一家汽车零件公司做财务,她的丈夫是环境卫生部门的一位公务员。两人为这次欧洲游存了好几个月的钱,还接受了来自父母的帮助。李导游很喜欢强调欧洲人生活的高品质,一路上都劝我们说不要在意花钱,并建议我们看东西的价签时可以假装上面写的是人民币。但是顾晓杰和郭燕金对每一分钱都花得很仔细。全程结束后,他俩可以清楚地说出每一项旅行花费。
回到巴士上,我们继续向西前进。我在车里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巴士已经行驶到巴黎郊外。我们沿塞纳河向西,头顶的阳光透过云朵洒了下来。李导游大声喊道:“快来感受一下这个城市的开阔吧!”话音刚落,众人的相机便齐刷刷朝向了窗外。李导游说:“整个巴黎中心没有一座摩天高楼。在上海,除非你站在黄浦江边上,否则根本看不到整个城市的全貌。上海太多高楼了,而在欧洲,所有古旧、有价值的都被保留了下来。”
巴士停在达阿尔玛桥的一个码头旁,我们随即登上一艘双层甲板船。当船向上游驶去时,我和团友朱忠明攀谈起来。这名46岁的会计,自2004年起就经常出国。他说,中国人之所以对欧洲感兴趣,多出于一些深层的个人动机。“当欧洲统霸全球的时候,中国同样很强大,但是,为什么我们后来慢慢落后下来呢?”在朱忠明看来,外敌入侵是个客观原因。“我们在受到外国侵略时,没有迅速地作出回应。”
巴黎“血拼”
船驶回码头。吃过饭后,团员们簇拥着李导游来到位于奥斯曼大道的老佛爷百货商店。店内早已为远道而来的中国游客精心准备了一番,红布绸及卡通兔子的装饰象征着中国的兔年。服务人员向我们分发用中文写就的新年贺卡,里面还夹着一张九折打折卡。
团员们都有着清晰的购物计划。许诺和父母以及朱忠明一家,径直走向了路易威登精品店,柜台前的女售货员个个都会说中文。据统计,每个中国人会在海外旅游时花1000多美金用于购买免税商品,其中大部分都是例如包和手表之类的奢侈品。
许诺的母亲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打印着各种包的款式和图片,她试了一个又一个,站在镜子前摆弄了好一阵。顾晓杰和郭燕金则只是瞅瞅价签,随即走开。
隔天早晨,我们穿过一群群非洲街头小贩,向埃菲尔铁塔走去。李导游说巴黎这个城市聚集了很多非法移民。中国人一直是全世界最大的移民群体,但是他们现在越来越觉得国内的工作前景比海外更好。李导游开玩笑说,美国和欧洲应该警惕高端房地产市场的中国买家。“欧洲的经济在衰退,”他坦率地说,“时代变了。”
十点左右,我们游览完埃菲尔铁塔,接着在卢浮宫,一个说中文的导游接待了我们。她手持小旗,健步如飞,同时还不忘用中文发音教我几句法语,比如法语中的“你好”可以念做“笨猪”。我们跟着导游大步前进,团友王振宇则尝试着用新学的法语向保安打招呼:“笨猪!笨猪!”
中西之别
从巴黎去往阿尔卑斯山的路上,李导游用车上的DVD播放了1955年那部老电影《茜茜公主》。这部片子是中国老一辈人心中的经典,但是对年轻人却没什么吸引力。
我们在瑞士的因特拉肯作短暂停留,李导游向我们保证这里有“真正干净的空气”,对于来自中国大城市的游客来说,这可是一大卖点。我和团友郑道及她的女儿李诚,一同下车游览。一路上,李诚都显得非常平静。“除了建筑物风格不同,我不觉得塞纳河和黄浦江有什么差别。地铁?我们也有地铁啊。凡是你能说出来的,我们都有。”她笑着说。
在意大利的游览,让李导游想起了国内。“你可能会想鼓吹民主政治是否有好处。当然,人民享受到了言论自由、选举自由。但是,”他指着窗外说,意大利花了几十年时间才建成那样的公路。“如果在一党制的中国,六个月就可以完成。”
李导游如此支持政府,听起来就像是发言人一般。“外国的分析家永远不会知道中国经济为什么会发展如此迅速。对,答案就是一党制。”
但同时,李导游对西方国家也充满钦佩之情。“我们的教育体系有太多束缚。”在这个话题上,团员们好像都有些话说。曾丽萍是一位母亲,她告诉我,孩子的老师并不乐意她来欧洲旅游。“每个假期开始之前,老师们都告诉我们不要带孩子出门,因为很快他们就要参加升学考试。”
在这一路的行程中,我的团友们接触了很多新鲜事物,随着旅行的深入,他们开始慢慢接受这样的欧洲,一路上都在研究《华尔街日报》的许诺,最终放下手中的报纸,轻轻说了一句:“通过国外的报纸,我发现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南都周刊》4.25 欧逸文)